伍呆呆

今年是兔年,女兒在澳洲領養了一隻很可愛的小兔子。

女兒一高興就發幾張小兔子的照片給我看,照片裏的小兔子大多數都是在吃飽喝足後舒舒服服地躺在窩裏睡覺,我因此學會了一個新詞:「擺爛」。當然,這個詞的「新」只是針對我個人而言。

前幾日回深圳,路過龍華時看到曾經的三和人才市場,與深圳的舊友談到一些舊事,又想起「擺爛」。

數年之前還沒有「擺爛」這個詞,那時候在三和人才市場有一群被稱為「三和大神」的年輕人,他們沒有固定的工作,住在10元店,或者黑網吧,甚至是露天席地而臥,吃4元一碗的麵,喝2元一瓶的水,抽0.5元一支的散裝煙,沒錢用了就去做一天零工,做一天就休息3天或者更久,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混吃等死,享受當下,把每一天都當作末日來過。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三和大神」成了中國社會底層頹廢的代表,他們混吃等死的生存狀態成了一個嚴峻的社會問題。

記者去採訪的過程中,有文化程度較高的讀過哲學的「大神」和記者聊天,他說到那個著名的小故事:富翁在海邊散步,看見一個漁夫悠閒地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富翁問:「你為什麼不出海多打幾船魚呢?」漁夫懶懶地反問:「我為什麼要多打幾船魚呢?」富翁說:「你每天多打魚,多拿些到市場上去賣,你就能掙更多的錢啊。」漁夫問:「我掙更多的錢幹什麼呢?」富翁說:「你掙很多的錢就可以在海邊蓋間大屋子,然後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啊。」漁夫說:「可我現在不正在沙灘上曬太陽嗎?」

那位「大神」或許認為自己和其他的「大神」就是故事裏的漁夫。

在三和做「大神」的,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創業失敗的、欠債無法還清的、沒有父母陪伴成長起來的留守兒童、有文化的、沒文化的……他們選擇成為「三和大神」共同的目的,大概就是因為在那裏要求沒有那麼高,他們可以過得無拘無束、毫無壓力,可以肆無忌憚地「擺爛」。他們的生存狀態並不是不能改變,而是大多數的人都選擇了不改變,選擇了做曬太陽的漁夫,選擇了「擺爛」。

我又重新讀了一遍余華的《活着》。故事裏的主人公福貴年輕時品行放蕩墮落,後來受人所騙,從大地主淪為窮人,父親因此去世,他決心重新做人,不惜放下臉面,租地當農民,卻又在母親生病時被國民黨抓了去做壯丁。

福貴在戰爭中僥倖活了下來,回到家,母親已離世,女兒也因為高燒成了聾啞人。在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大煉鋼鐵、3年饑荒、文化大革命期間,福貴又經歷了和親人的生離死別,兒子被不負責任的醫生抽血過量而死,女兒因為產後大出血死去,妻子也隨之而去,最後,女婿和外孫都因為意外相繼死去。孑然一身的福貴買了一頭要被宰殺的老牛與自己為伴,繼續艱難地活着。

《活着》把福貴的苦難寫到了極致。現實中,「三和大神」們的「擺爛」日子似乎是在新冠疫情開始的時候結束的,抑或是以另一種形式重新開始了。三和人才市場消失了,但曾經的「三和大神」們還在。

余華說,人是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情所活着。「擺爛」,也是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