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傳奇》

作者:加·澤文

譯者:張亦琦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加·澤文的《明日傳奇》中文版,最近由中國內地引進出版,作者的《島上書店》曾暢銷全球,是一本現象級出版物。《明日傳奇》寫的是一群遊戲製作者的故事,它與《島上書店》一樣,凸顯了加·澤文在選題方面的能力,當然,更值得關注的是,作者在敘事方面的細膩、豐富、深情以及幽默,使這本書令人不忍釋卷。

在意識到它是一本遊戲題材的小說時,作為讀者必須要拋掉《頭號玩家》帶來的觀影印象,加·澤文的這本書,雖然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那部電影一樣,都充斥着童年與少年時期的記憶,飽含着一種單純的遊戲情懷,但讀完之後會發現,「遊戲」只是《明日傳奇》的一個外殼而已,加·澤文在這本書中,還是在寫她所擅長的情感洞察與人性發現。

《明日傳奇》以一台大金剛街頭遊戲機所締造的友情展開故事,這台放在外公披薩店的遊戲機,使得少年薩姆認識了少女莎蒂,當年他們不過12歲上下;作為呼應,小說也以這台遊戲機的歸宿作為故事的結尾:當薩姆與莎蒂年近40歲的時候,薩姆的外公去世,大金剛遊戲機作為遺產,被外公贈送給了莎蒂,外公一直以為,這兩個孩子應該戀愛、結婚、生子,但事實上,他們之間一直保持的友情,如那台大金剛遊戲機一樣,雖然經典,但卻已經無法接入新的「遊戲」。

整本小說,是一個以悲傷為底色的故事。少年薩姆誤認為莎蒂去醫院陪伴腳受傷的他,只是為了得到一塊來自社會服務機構頒發的獎牌,於是一連六年斷絕了與莎蒂的聯繫;在上大學之後,長大的薩姆偶遇莎蒂重新建立聯繫,然而在莎蒂的房間以及他們共同好友馬克斯的公寓裏,他們除了打遊戲就是設計製作遊戲,遊戲成為他們的友情紐帶,同時,遊戲開發製作方面的合作,也阻止了他們進一步走向親密關係。中年後,薩姆與莎蒂貌似終於可以坦誠地交換內心深處的想法,但實際上卻一如少年時那樣互相依賴又互相逃避,他們的一生,注定是躲躲閃閃的一生。

如果你讀過加西亞·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便會覺得《明日傳奇》中的三人關係有些像《霍亂時期的愛情》的三人關係那般糾結:薩姆從不向莎蒂表白,但在莎蒂嫁給馬克斯之後,薩姆才意識到自己深愛這個認識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但她即便在丈夫意外身故(被遊戲的黑粉槍殺)後,也不願再嫁給與自己青梅竹馬了一輩子的薩姆。薩姆和阿里薩(《霍亂時期的愛情》男主人公之一)一樣,都決定「永生永世」愛着女主人公,但時機不再,最美好的時光與情感都成過去時,無法挽回。

忠誠的薩姆不願敞開心扉,不停換女友的馬克斯始終聰慧,曾被大學導師操控的莎蒂需要艱難跋涉才能走出情緒漩渦……三位主人公有着各自的優點與缺陷,他們把這些都寫進遊戲編程中,通過電子遊戲來表達愛與勇敢、不安與惶恐、失去與追尋。和遊戲可以儲存並且隨時可以重啟不一樣,他們的人生之路卻不可回頭重走,但好在遊戲以及遊戲帶來的成功,彌補了那些缺憾,遊戲讓他們擁有了雙面人生,一面是成就,一面是挫敗。雖然現實中沒法成戀人,但在薩姆設計的遊戲中,他與莎蒂還是以陌生人身份,完成了一次戀愛,這算是一份慰藉。

遊戲之所以被人依賴,是因為在遊戲創造的世界中,玩家總是可以更容易地找到自我。然而在遊戲之外,對生活真相進行無窮無盡的揭示,則是《明日傳奇》潛在且深刻的主題,書中寫到上一代美國移民生活的艱難與不堪,寫到了屈辱、受傷甚至是死亡,在美國多民族融合背景下,年輕一代的生活、事業與情感,都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上幾代人的影響,《明日傳奇》用一套完整的副敘事弧,把主人公性格、命運、價值觀的形成,進行了詳細的書寫,讓讀者清晰地看到個體命運所寄存的文化背景。

這本厚達473頁的《明日傳奇》中文版,並無特別激烈的戲劇衝突,但卻憑藉鮮明的人物形象、緊湊的敘事節奏、靈活的語言技巧,吸引着讀者一直讀下去,並且很容易對主人公產生共情心理。對於人物心理的精準描摹,還有對於人性複雜一面的坦率直陳,讓讀者在閱讀時不知不覺建立了信任感,由此,讀這本書,猶如讀自己身邊好友的故事,不僅會產生陪伴感,甚至會產生參與其中的衝動。

他們的故事固然有苦澀的一面,但相比於他們創造出來的精彩,那些苦澀顯得無足輕重。作為一本成長之書,《明日傳奇》給出了最終見解:愛與熱愛能不能重寫人生,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愛與熱愛可以最終化解命運與歲月之傷。 ◆文:韓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