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子認為是否守信,也要看承諾的目的是否體現仁義。圖為嶽麓書院的祭孔大典。 資料圖片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一次前往衛國,途經蒲地時,當地發生內亂而被拘禁。蒲人向孔子開出釋放他的條件:放棄前往衛國會見衛靈公。孔子這邊廂答允蒲人,那邊廂卻在離開後便不理諾言去了衛國。

研讀孔子的言語和事跡時,我們會經常發現一些看起來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論語》強調君子要「忠信」,認為誠實守信是待人處世的重要方法,然則為何孔子自己卻在上述處境中違反信諾?正如孔子形容自己的思想,「吾道一以貫之」,讀者若能細究孔子言行背後的原則,便會發現重視誠信與他沒有遵守與蒲地訂下的盟約並不扞格。

《論語》固然重「信」,「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說明人若沒有「信」的品質,便難以與別人建立良好的關係,從而立足於社會;弟子子張問他怎樣行仁,孔子便以「信」作為行仁的具體形式,並指出信實可靠便能得到在上位者任用,可見「信」的確是孔子心目中君子所具備的重要品質。

「信」固然重要,但一個人的信實,是一種行事方式,在孔子心目中,君子最重要的是具備「仁」的精神,並有「義」作為一切行為的依據,因此,君子能否藉助「信」實現「仁」的理想,還需要看其行為是否合乎道義,所以《論語》說「君子義以為質」,並以信實的態度行事。

正如新儒家學者徐復觀指出,孔子的倫理思想是以自由的精神為基底的,這可從《論語》「我欲仁,斯仁至矣」、「為仁由己」等主張得到印證,認為決志行仁是出於人的自覺選擇,而非外在壓力,因此我們可以將孔子的主張,理解為不盲目守信,並以信實的態度來實踐仁義。

子貢曾經問孔子,怎樣才可以成為「士」,孔子答道:「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就是說盲目服從於外在的行為規範,而忘記背後是否有道德價值為根據,這種人就像頑石一樣不懂變通,只能是次等的「士」,後世孟子亦指出「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正是孔子主張的最佳註腳。換句話說,若守信的目的不是為體現仁義,君子便不必拘執於區區的承諾。正因如此,孔子被蒲人釋放後,便逕自返回衛國,建議衛靈公討伐犯上作亂的蒲地。

〈孔子世家〉還記載子貢問孔子,難道盟約可以隨便毀棄的嗎?孔子的回應是:「要盟也,神不聽」,也就是說他與蒲人之間的所謂「盟約」,是在脅迫之下而結的,而非出於自覺行義的選擇,既然當中沒有任何道德基礎,所以連上天也不會鑒察,自然失去其神聖性,不必死守。

◆ 蘇澤民 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高級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