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終於找時間刷完了近期很火的《漫長的季節》。

關上電腦,在黑暗的屏幕上看自己的影子,彷彿又見到劇中那些人物,心裏還是在隱隱作痛。

前些日和朋友討論情感問題,說到人類的痛苦和悲劇幾乎都是因為「得不到」和「失去」,《漫長的季節》所表現的也如此。故事以3人破案組查找18年前的碎屍懸案真相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地展露所有人的「失去」。故事裏,沈默、殷紅等人失去對身體和尊嚴的所有權,她們被親人和客戶暴力對待,最後甚至失去了生命。女性如此,男性也如此,沈默的弟弟傅衛軍因為身有殘疾被拋棄,和隋東一起被毆打,被迫跪下哀求施暴方,尊嚴被暴徒踩在腳下踐踏。

當然,在大多數的故事裏,總是女性先失去,或者失去得更多。似乎在所有的時代,女性都處在鏈條的末端,一旦失去某些東西,性剝削總是擺在前面。在《漫長的季節》裏,女主角沈默因為社會變故,年紀小小失去了父母,也因為社會福利制度、監管制度、相關法律的缺失,更因為沈棟樑代表的權力力量的壓迫,導致她被收養自己的親大爺沈棟樑性侵了十年。而沈默所受到的侵犯不單是身體上的侵犯,還有精神等各方面的侮辱和入侵。

類似的題材,在韓國電影裏不乏精品,但《漫長的季節》與我此前看過的一些同類題材兩樣。《漫長的季節》的編劇和導演有着影視行業裏少見的悲憫心,他們把這樣一個令人痛苦到窒息的題材處理得很克制、很乾淨。包括韓國電影在內的同類題材,對於某些場景會刻意赤裸裸地對焦細節,血腥的場面也毫不迴避,往往導致影片和劇情變相地滿足一些觀眾的獵奇心和窺探欲,如此,故事成了單純的故事,成了對痛苦的褻玩,成了對人類同類的不尊重。

但在《漫長的季節》裏,觀眾看不到沈默對不堪回首的過去的閃回,看不到血腥,看不到驚慄的場面。沈棟樑作為施暴者,與沈默之間的對話也沒有「應有」的輕浮下流,沈棟樑的殘忍是悄無聲息、點到為止的:貌似親密的家常、單獨關在房間為沈默剪指甲、讓成年的沈默換上自己買給她的童裝款式的裙子,在沈默慌張逃跑以後深嗅裙子的吊牌……這些細節都被處理得很高級,沒有眼淚,沒有痛苦的表現,簡簡單單地,就讓觀眾知道過去的十年沈默經歷了什麼,非常有力度地激起了心有良知的人們的憤怒和心疼,以及對暴徒的恨。以至於到了最後,沈默「黑化」,成了殺人犯,人們對她除了理解,只有心疼。

因為心懷慈悲,劇情中除了那些沉甸甸的冰冷的痛苦,導演還給了很多溫暖的鏡頭。沈默和王陽在鐵軌邊漫步,一對羞怯的少年充滿憧憬地談論着詩和遠方,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們的頭上、身上,沈默的眼睛是安靜而乾淨的,裏面生長着希望。在第12集裏有一個下雪的場景,大雪紛飛,眼淚和痛苦都在潔白的雪花裏被輕柔地掩去,濃厚的黑暗也歸於一個純淨的白色的答案。

我想起高爾基評價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他說波德萊爾「生活在惡之中,愛的卻是善」。波德萊爾在死前被叫做「瘋子」,在死後卻被稱為「詩人」。同樣,《漫長的季節》畫上句號,我們失去的一切終將以另一種方式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