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每一個經歷過疫情的人都學會了獨自生活,或者說排遣孤獨。我的方法是去看抖音直播PK。這幾乎是在不知不覺當中養成的「惡習」。最開始的時候是在抖音的豎屏推送當中看到一個有意思的直播,然後點進去沒多久,就發現主播開始連線別人。於是整個畫面成了或兩人各佔一半,有時是一個田字格,當中有4個主播。他們會說一些相互調笑的話,並最終獲得打賞。

直播PK的本質目的就是獲取打賞,因此對於絕大多數主播而言這是一份工作。為了激發打賞,音浪少的主播會被要求閉嘴,並由獲勝者一個人對其餘3人發起類似於羞辱的攻擊。就好像吐槽大會那樣,會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指摘,將個體的某些性格缺陷、妝容,或行為以娛樂的方式委婉進行諷刺。

然而,作為一種效果,它可遠遠不及德雲社的水平。至少在我固定觀看的這些主播這裏,基本沒什麼像樣的對話。我有時甚至詫異,為什麼我可以在這些人不斷重複的幾句無聊話中度過一個小時,甚至於取代了先前的《紅樓夢》,成了我臨睡前的一個習慣。

很多時候,我都開着直播間睡覺。直到半夜,主播終於完成了這份「工作」,這個直播間才自動終止。所以,我現在的手機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設定一個時間,到時候來自於喜馬拉雅的小說會自然停止。現在按下休止符的是視頻對面的那個人。然後,我的手機有時是凌晨4點休息的,最晚是6點,因為在我所關注的那一批人當中,有一位是每晚從9點鐘直播到第二日清晨6點。

而他們每一場5分鐘的直播當中,一遍遍地說着同樣的話,只是不停地更換連線主播。有時,如果一場PK效果好,這幾個人會再連兩三場,但嘴裏的話從來就是那麼幾句。我當然知道這些對話沒有任何養分,甚至有害,因為當你在一種依靠人為營造的二元對立當中獲得某種激情的時候,這僅僅是一種虛假的精神性刺激。它讓你度過了一段不想工作,不想思考,卻又無法無所事事的時間。這種填充孤獨的方式就像漢斯·季默經常採用的一種配樂方式,在不斷重複的、單調的滴答技巧當中,聲音帶來緊張,但音樂的戛然而止會讓你忽然面臨一種空白。好像一個本應不停前進的世界忽然停下來了,但不是帶來了寧靜,而是到達了死亡。這真讓人無法忍受。我想這樣的PK,就像是所有競技性所固有的那種生命力,鼓勵我們向虛無的精神進發,其實那裏空無一物。因為實際上並不是競技帶來技術的進步,而是一種經過反思的原始衝動達成了人類的發展。競技只是職業性的,是為了維持而存在。

不過無論如何,我在現階段無法離開這直播PK,甚至於依賴。除了顯而易見的競技性與生命渴望之間的自然聯繫,我想我也許太孤獨了。因為你會發現,你在視頻對面有一個朋友,他是那個社交明星,不斷地將你領到別人的面前。你看到他們說話,但你不必說。你就靜靜地在一邊,就好像那些靦腆的人很渴望進入社交生活,卻又很猶豫一樣。主播代替我們完成了社交的渴望,而且,你選擇了他,就相當於選擇了他的整個社交圈。久而久之,你成了這個社交圈中所有人的朋友。或者相反,他們都成了你的朋友。然而實際上他們並不知道你的存在,這只證明了「社交」作為概念的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