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曉莫邀我在她主持的「雲尚書房」做訪談嘉賓,看起來難度不大,她的節目談閱讀和寫作,正好是我自己唯一擅長的事情。

然而,因為我自小就有咪高峰恐懼症,害怕對着咪高峰和鏡頭說話,更害怕在說話時面對眼前的觀眾,因此擔心會影響曉莫的節目質量,便一拖再拖。這一拖就是近兩年,幸而曉莫既大度又有耐心,我拖了又拖,曉莫便約了又約,直到我終於不好意思再拖下去,就和曉莫把錄製節目的時間定在了今年愚人節之後。

錄製節目的時間定下來了,心卻定不下來。打電話和閨蜜燕婷說起做節目的事,燕婷一聽就笑了,她是最了解我的恐懼症的。十幾年前,燕婷還在《深圳晚報》工作,是我的編輯,我寫過一篇名為《口吐蓮花》的小小說參加她負責的地鐵小說大賽。在小說裏,我代入了自己的心理,把患有咪高峰恐懼症的主角寫得相當生動,讓她幻想自己站在主席台上,舌綻蓮花,滔滔不絕地發言。小說在大賽中獲得了特等獎,而我的咪高峰恐懼症卻並沒有因此而好起來。咪高峰恐懼症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令我非常煩惱,尤其是在我成為職業寫作者以後,無論是接受記者採訪,還是參加作品研討會,只要拿起咪高峰發言,腦子裏便一片空白,哪怕是提前準備好講稿,讀起來也還是會磕磕巴巴,如此久了,人也變得愈來愈不自信了。

和一些熟悉心理學的朋友聊起來,他們多會追問我恐懼的根源。事實上我對咪高峰的恐懼緣由很簡單: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學校的文藝匯演中可以表演詩歌朗誦,我很積極地報了名,很積極地做準備,把要朗誦的一首小詩背得滾瓜爛熟。到了演出那天,我走上主席台,拿着咪高峰開始朗誦,才背幾句就卡殼了,怎麼也想不起下一句的內容,腦袋開始嗡嗡作響,心臟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台下上千名老師和同學沉默片刻,忽地一起哄堂大笑,我的臉便火辣辣地燒起來,又尷尬又羞愧地逃離了主席台,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正常地拿着咪高峰在人前發言。後來《口吐蓮花》寫得順暢和成功,與小時候的那段經歷不無關係。

不久前與燕婷及另一好友何龍到福建平潭做了一個小型的文學分享會,幾個人一起談文學、講電影,又接受了電視台的採訪。大抵是因為有知我根底的閨蜜及好友相伴,在我卡殼時他們及時「救場」,那次的發言前所未有地順利,讓我恢復了對咪高峰的信心,因而鼓足勇氣應了曉莫的採訪時間。

愚人節過去,再在鏡頭前對着咪高峰講話,談自己讀過數遍的幾本書,曉莫是個嫺熟的主持人,有着深厚的文學功底,與她聊起那些書、那些書裏的人和事,被她巧妙地引導着在自己喜歡的世界裏輕鬆愉快地暢遊,我甚至忽略了眼前的攝像機和嘴邊的咪高峰,只沉浸在書本和文字中,採訪結束還意猶未盡,早已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咪高峰恐懼症了。

或許,小時候的自己恐懼的真正緣由,並不是因為台下那些哄堂大笑的人,而是彼時自以為背得滾瓜爛熟的文字其實沒有那麼熟,才使得自己尷尬和羞愧。在有了一定的經歷和閱歷之後讀過的那些書,即便不背誦,也已經能刻進腦海,開口時再不會輕易卡殼,說不定還能真正地「口吐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