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早起打開窗戶，樓下天井裏寧靜淡然，葡萄架上還一顆嫩芽也沒有，桃花已經開得風靡，貓在椅子上蜷成一團，陽光透過枯癟的葡萄藤，在院子的地上織了一大片斜方格，一個個線條分明，粗獷拙樸。前兩天連着下了雨，地上青了一圈綠苔，被陽光畫的方格圈在裏面，跟城牆根兒上常年濕苔浸潤的大長灰方磚，倒是有幾分像。

四四方方的城牆是舊的，牆磚青灰泛白，牆體巍峨古樸。西北常年風乾日楞，角樓上的斑斕彩繪曬得斑駁殘離，很像戲樓上有些年紀的王寶釧，油彩厚重也難遮掩起皺的面容，勝在一把好嗓子經年婉轉，開口一句「老娘不必淚紛紛」已賺得戲台下一群資深戲迷，感同身受淌下兩行清淚。

追尋盛唐舊都氛圍的遊人很多，城牆上常年人頭湧湧，門樓、箭樓、角樓，連個修彩補繪的檔期也擠不出來。好在年年春天勝去年，護城河碧水清幽，河沿兩岸煙柳稠密，間隔栽種的桃樹枝幹蜿蜒遒勁，桃花灼灼，粉雲盈盈。桃柳叢中雜生的櫻花、梨花、李花，也是一樣的粉妝素面，濃淡相宜，襯得花下排隊等着拍照的漢服男女，愈發身形窈窕、玉樹臨風。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今人身着想像中古人的衣裳，束髮修冠，珠翠滿頭，分花拂柳，穿行在古舊的城牆之下，恍若一卷流動的仿古卷軸。我們常常自嘲，人的記憶自帶美顏，腳下泥濘頭上無遮的坎坷，總能在日後回溯時，敘述成一段淒美浪漫。大行其道的稗官野史又何嘗不是！

隋唐骨、明清衣，說的是這方遺存至今仍然大體保持完好的城池，所歷經的前塵往事。牆磚上傷痕纍纍，牆基內層層疊疊。朝代更替，狼煙烽火不息；人世代謝，歲月風霜露重。鼓角爭鳴的聲音，長逝於悠遠時空。曾經的壯懷激烈，慷慨悲歌，落在史書上，不過是寥寥幾筆，遠不如眼前這般桃花流水楊柳依依，雖不是昔日景致，卻也能植根故土連通氣脈，在後人流連忘返的憑弔裏，化身貫通古今的情景依託，唯嫌城牆外樹小堤新水清淺。倘能不用隔幾年就換一次樹種，讓森森古樹，生苔河堤，守着這見慣了刀光劍影模糊了山河破碎的城牆，才算是不辜負歷史千難萬難殘存於焦土之上的史冊。

遐思未了，忙碌了一個早上的父母，在廚房裏隔窗喚吃早餐。餐桌上，春韭煎餅剛剛烙好，小米粥熬得軟爛濃稠，一碟熗炒春菜頭，一碟香椿炒雞蛋，一碟切片醬牛肉，油潑辣子陳醋蘸水，盛在描花小瓷碗裏。春光溫熱，天井裏和煦明亮，一家子正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