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裏有許多酒》

作者:古清生

出版社:山東文藝出版社

作家古清生2009年去了神農架,找了一處山林安頓了下來,先是悄無聲息地隱居,後來種茶、種玫瑰花、生產茶葉與花露,賣給大城市裏的高級飯店。在這之前,他住在北京一個燈紅酒綠的地方,但也很少老老實實地呆着,一年當中,總有半年左右的時間,騎着摩托或開着吉普在全國各地旅行。

在沒有去神農架之前,古清生是職業作家,或是體會到了隱居的快樂,他很長一段時間索性停筆不寫,這十多年來,僅出版過兩本散文集,最新的這本名字叫《森林中有許多酒》,素樸的封面上,有三兩下簡筆畫出的松樹輪廓,書名的字體是萌拙的兒童體,與書的內容恰好形成了對應。

隱居果然是可以改變人的心性的,體現到寫作上,《森林中有許多酒》的文字,已經與古清生過去的寫作,有了不小的區別,最明顯的地方是,一名職業作家的寫作技巧與表達痕跡大面積消失了,不布局謀篇,拒絕修飾與排比,文由心生,讀者可以更直觀地覺察作者的內心狀況,並走進他那片由現實和文字共同構造的「森林」裏。

神農架的景色之美眾所周知,作為其中的潛伏者,作家的眼睛最容易發現那些美,但古清生寫景也是一筆帶過,本來書中文章,一些句子和段落完全可以展開寫上一兩萬字,讀者看着也是會賞心悅目的,但古清生偏偏不寫,他可能覺得,那麼做又掉進了散文寫作的一個傳統陷阱。景色容易寫,但寫好又特別難,古清生把最具描寫優勢的景色作為了他寫作的背景,山巒與松濤,皆退隱成遠景。

古清生喜歡給他書中的活物以「子」命名,狗子、雞子、蜂子……這樣的暱稱頻繁出現於文章中,使人強烈地覺得,一種無法消弭的孤獨感在蔓延。同時,一種無處不在的逍遙感也在四溢;古清生還關心自己的飲食,在幾年的時間裏,每天記錄自己炒的菜、飲的酒,具體到時間、味道、心情等多種因素,閱讀這些,亦能覺察孤獨與逍遙的交叉存在。

截至今年,古清生已經在神農架隱居了十四年,再加上更早一些時候他在那裏考察與寫作金絲猴,神農架差不多已經佔據了生命中寶貴的二十年時間。起碼從目前的狀況看,他還沒有離開的意圖。梭羅在瓦爾登湖畔,一共住了兩年兩個月零兩天,離開的理由是,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思考過程,解決了困惑自己的一些問題,有了醍醐灌頂般的覺醒,所以再停留下去已經沒多大意義了。那麼古清生還打算繼續在神農架住下去,是還沒找到意義嗎?

沒有問過古清生這個問題,他也從不談論這個話題,即便在《森林中有許多酒》這本書中,也壓根沒有出現與人生、哲學、生命之類的思考。按照我的理解,「舒服地活着就是人生的最大意義」,古清生只是覺得,他能在神農架這個地方得到平靜與快樂,就足夠了。旁觀者對他人生活模式的觀察,未免會帶入自己的理解偏見,不問,或才是對對方的最大尊重。

2019年的跨年夜,古清生路過北京,我們聚在一起喝酒,他說到北京這座城市節奏快到讓他慌張,喝完酒後與朋友一起送他回酒店,結果三個人下了網約車之後,在十字路口迷了路,他忘記了酒店名字,也沒記酒店的電話,午夜的北京仍然一片燈火通明,三環路上的堵車狀況因為過節的緣故,絲毫沒有緩解的趨勢,那個時刻想到:北京是我們這些外省人的「森林」,而古清生早已在千里之外擁有了另外的「森林」……

現在手握這本《森林裏有許多酒》,也大致明白了書名的由來,森林裏真的有許多可以釀成酒的果實,但同時有更多與酒一樣迷人的東西,一個人如果每天處在發現與收穫的喜悅中,他的生命感受無疑是豐富而飽滿的。當一個人走進森林,他便成了秘密的破解者與擁有者,現在古清生寫作了這本書,也等於把他的秘密和盤托出,對於暫時還沒時間甚至永遠也不會再有時間去森林隱居的人來說,讀書,也是這份秘密的一種佔有吧。◆文:韓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