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中國民間有個故事「姜太公直鈎釣魚」。結果姬發路過的時候見此情景就大感意外,一搭訕才發現此老者擁有大智慧。這是中國傳統演義當中常常出現的橋段,智者都有些許清高,他們甚至常常寄情於山水,單等真正的賢者到來,這隱士才躬身上前,謙讓數番之後,終於堪堪地接受了伯樂的邀約,從此造就不世之功。而自始至終,他們一直都相當淡然,就像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罷了。

不過要較真起來,太公釣魚這個故事的關鍵「直鈎釣魚」一直是個謎團。儘管按照某種以訛傳訛,成功地把太公神化了。但其實細想想,這故事倒不見得是故意在裝神弄鬼。直鈎釣魚這種事,怎麼看都有些精神力量在起作用。想必太公在決定直鈎釣魚那一刻起,就對真的釣魚不感興趣了。他只是在做一個釣魚的動作。釣魚,而不期待魚被釣上來,行動就成了行動本身。這行動因之成了精神的力量。就好像德里達在《好客論》當中提到的俄狄浦斯。在他看來,真正令俄狄浦斯挖去雙眼而後自我流放的,並非僅僅出自於一個人的自責。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從此反倒再也不用看別人的眼色活着了。因為自從他殺父娶母的事兒傳開之後,這污點就不可擺脫。這反倒讓他的行成了修行。所做之事但憑己心,俄狄浦斯就此從英雄變成修士。

直鈎釣魚的姜子牙也一樣。儘管他背負了一個推翻暴君的責任,但他好像不甚在意。只是撐起一尾釣竿,綁上一個不打彎的吊鈎,便入定了。一直等到識破他意圖的那個智者到來,姜子牙才放下釣竿。所以,這尾直鈎反倒成了第一個測試,測試來人是否夠得上資格。這麼說起來,直鈎釣魚簡直是比《老人與海》古老許多的一個東方寓言。在這兩個故事裏,主角均已年老,卻不約而同幹起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

不過,太公釣魚終於從一個嚴肅的討論淪為民間故事。大夥兒都拿它當熱鬧聽,沒有人把它當回事。因為相對於寓意的不可理解,太公被招安並大富大貴可容易理解得多。至於這個不好理解的橋段,僅成了戲劇性的一種修辭。

不過,關於塑造神話,英國人是這樣做的。他們曾經拍過一套《新貴》。其中一集,說的是莎士比亞和他的對頭格林鬥法。一日,格林送來一套奇裝異服。接到禮物的莎士比亞便想:「他明知我二人關係不好還送這個,顯然居心叵測。這東西一定不能穿。不過且慢,他明知與我不睦,卻還行此舉?何也?定是他算準了我能猜出他的意圖,不會穿此衫。我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於是,等到宴會當日,莎士比亞真的穿上這衣服去赴約了。結果,自然是大大地被笑話了一場。因為對方料到莎士比亞必定生疑,並預想到莎士比亞會反向行動。聰明的莎士比亞因此辦了蠢事。可這個蠢是與他的聰明才智同源的,說明了他的思想複雜。高手較量的樂趣就在於智力的鬥爭。於是,莎士比亞的作品就與他的才智一體了。

我們古人創造的這個禪語「太公直鈎垂釣」也一樣。不過,我們偏偏不在與太公智慧相符的層面上去思考和理解他,卻白白地把他拋給民眾,讓他在民眾的口中顛沛流離,竟至連太公自己的面目都模糊了。而若說這故事與當前有什麼關聯,或許我們該學會聽懂真正專家的話,而非嘲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