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心

我是在一次課外活動中認識小裕的。他臉上連成片的痘痕,即便戴着口罩,也遮不住。這反倒讓我一下子記住了他。那日的活動,是我和另一間學校的老師,帶各自學校的幾名同學一路行去山頂。顯然,那名老師對小裕談不上喜歡:「學習嘛,不肯動腦筋;打籃球,又不知道怎麼,和隊友搞不好關係,前幾天又被校隊的教練勸退了。」我抬眼看看不遠處的小裕,生怕他聽到這些。還好,此刻的小裕正在和我帶來的幾個同學聊着「世界盃」,小裕是日本隊的球迷:「反敗為勝!日本隊好勁喔!」我莞爾一笑——舉手投足大咧咧的小裕至少是個積極思考的孩子。

路上,天空忽然飄起了雨。兩個學校的孩子們各自想到了避雨的辦法。小裕和另一名男同學想出的主意老套但實用:一個人把外套脫下來,用於兩個人遮住頭部,然後兩個人互相攬住肩膀,抱團取暖。小裕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衣,裏面只有一件很薄的打底衫,與他結對的同學趕緊和他把肩膀搭起來。到了山頂,我對小裕說:「趕緊把衣服穿好,山上風大,更涼,當心感冒。」小裕大大方方地說:「老師,別擔心,我體質很好,你看,我的腹肌和胸肌,很結實的!」

那天活動結束後,我搭港鐵回家。到站出閘,我竟在人群裏看到了小裕。他也看見了我,便趕過來和我打招呼。原來,他住的屋邨就在我家附近。我和他聊了一陣,才知道,小裕有兩個姐姐,母親是做工程的,整日忙着維持全家的生計。

「父親呢?」我試探着溫和地問。小裕遲疑了一陣,告訴我:「父親在內地,湛江。基本上不『下』來。」「那你會回去看他嗎?」我隱約猜到了什麼。「疫情之前,我每年回去一次,疫情之後,我回去不方便了,他就每年回到香港一次,我也想他,他也想我呀。」他還告訴我,退出籃球隊,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的,因為隊裏面有兩個不友善的同學,總是取笑他是「冇老豆嘅仔」。「我不想惹事,也想用多點精力在學業,就退出了。」分別時,我提出第二天一早送他去上學,他竟然有些靦腆地點點頭。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了早,搭乘港鐵陪他到天后站,然後又把他送上了去學校的小巴。臨分別,我把溫熱的早餐遞給他,並叮囑他要勤力。晚上,小裕發來了一張相片,是我和他一起搭電梯的樣子。「請原諒我偷偷地影你,上一次有人送我上學,還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母分手之後,就再沒人這樣待我了。所以,我早上忍不住想影下來。」

那夜,我很久無法睡去。我決定每個月都會找一天送他上學,給他多一點溫暖的盼望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