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稿與否從來都是一個大難題,金庸作品就曾經過多次修訂,至今已與當初在報章連載時有很大分別。圖為書店中的金庸作品。資料圖片

一些專欄寫作同業,最近在討論散文的修稿問題。「修稿」是寫作人經常面對的事情;散文作家黃仁逵曾說,他的專欄散文大多由他謄寫、重組初稿而成。張大春在《文章自在》中的〈改文章〉提出,修稿就像理髮,修好重讀,會有「清爽了」的感覺。這樣看來,修稿其實是寫作過程的一部分,是寫作人的必經之路。

專欄寫作同業近來關心的,則並非正式發表前的,而是文稿結集成書前修稿的問題。先寫好書稿,待書稿往報刊分批發表後才把單行本推出市場者,大有人在;但先發報刊專欄,再結集成書的,仍是本地文藝最常見的發表模式。前者發表散稿時,書已差不多做好,沒什麼改動空間;後者要結集的話,則須面對是否修訂文稿的問題。

修稿與否,跟作者的創作理念和作品文類相關。小說稿、詩稿的話,想要在結集時修訂的原因,多半是出於追求情節和語言美感。金庸(查良鏞)武俠小說面世於報紙文藝副刊專欄,連載時間漫長而成稿速度驚人,於是有了情節錯亂、角色個性反常和遣詞未足的問題。金庸到了結集出版之時刻,已對小說內容和結構的想像不一樣了,就積極修改起來;他的小說單行本繼而出現版本眾多、修稿次數幅度頻繁的面貌。如此修來修去,楊過生母由秦南琴改成穆念慈,連慶祝母親節的對象也得換掉了。

散文作者,尤其是專欄散文作者決定是否修稿的考慮因素,又比小說作者更複雜些。由於散文不時指涉特定時間和空間;因此從初次發表至結集成書,題材或會化作明日黃花。文中的「上星期一」,已是許久以前的「星期一」;「明年」其實是「去年」;下筆當日咬牙切齒的評論,今天可能變得雲淡風輕。「過氣」散文應否動個整容手術?這是因人而異。作家杜杜覺得,修稿是「誘惑」。他於2020年再版專欄散文集《飲食魔幻錄》時,明言無意大幅修改舊作,只修訂了少許文氣問題,因為「當時有當時的想法,當時有當時的節奏」。想來若都改動「上星期一」、「明年」的話,修稿程度如同重寫,將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偉大工程。改完了,獅身人面都變成人身獅面。

「修稿」有時候是個學術研究問題。在電腦打字尚未普及的年代,寫字的人大多先手寫完成初稿。這些手稿記載了很多批語、校對標號和增刪等修稿行為,是手稿研究的基礎分析材料,也是文學博物館、圖書館的珍貴藏品。易鵬在他的研究著作《文本與現代手稿研究》中,就探討了周夢蝶現代詩作手稿的筆法變化所呈現的母題。可惜今天科技進步,手稿難尋;寫作人的流轉文思,恐怕只能由一個個備份文字檔所保存下來了。

◆ 鄒芷茵 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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