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杜二爺的戲單

何冀平

《天下第一樓》粵語版就要開排，這個戲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上至皇族、總統府、公子哥兒大爺，下至廚子、戲子、二流子，需要很多角色，這挑起很多愛戲之人的戲癮，都想來客串一把，這使我想起一個人。

北京人藝有個「杜二爺」，本名杜廣沛，是一位舞台裝置的技術人員，他出身大戶人家，祖父在慈禧時代當過都統，父親畢業於京都大學，是學法律的，還做過縣長。後來家境沒落，杜二爺年紀不大就得自謀生路，蹬過三輪車，賣過報紙，擺過小攤，他自幼和家人一起看戲，迷上了做戲這一行，很想入行做京戲，家裏死活不肯。為了能看戲，凡是戲園的事他什麼都肯做，為的就是「看戲」、「學戲」，可惜的是，杜二爺個子不高，相貌一般，難成為角兒上台演戲 。他不灰心，一直在各家戲劇團裏打雜跑龍套，什麼小角色都肯做。後來進了一家話劇團，這家話劇團就是北京人藝。

當時，人藝是北京乃至全國僅有的話劇團，能進團的都是大演員，像于是之、藍天野、葉子、舒秀文等等，因為好角太多，像金雅琴這種名演員，有名有姓的角色都輪不上，只有跑龍套，能演小角色的太多，哪輪得到杜二爺。杜二爺老老實實做他的本職，空閒時間的愛好是收藏場刊，那會叫戲單，從宣統元年、民國，到解放，到「文革」，從未間斷，不同劇場、不同劇團、戲班，連堂會的戲單他都有，有500多張。文革過後，他又繼續收集，北京的、外地的、中國的、外國的，一共4,000多份，哪個導演想起某一部戲，找不到資料，找杜二爺就一定找到，那時候沒有百度。後來選了100張，出了一本畫冊，書中的文字說明都是他提供的。

杜二爺生長在北京，是地道老北京，凡是北京的市井瑣事，找他都能得到答案。前文提到的金雅琴，在《龍鬚溝》裏被分派做市井音響，總是做不好，最後還是要找杜二爺。他能在人藝的舞台上台演戲是一個巧合。一天，戲就要開場，一個演員出了事，導演一眼看見杜二爺，馬上讓他裝扮上場，沒想到演得比演員還好，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杜二爺講述他的演戲生涯：「年過花甲復何求，話劇舞台度春秋，《啼笑姻緣》演馬弁，五扮警察也風流，《漁人之家》洋巡捕，《茶館》、《天下第一樓》……」

《天下第一樓》他扮演民國警察，一穿上那身警服，歪着腿一站，比真的還像，特別有味道。如今杜二爺已經神遊，再也沒有人能演出他的小人物風采。

一台好戲靠的是所有人的努力，一個不能少。曹禺說，好戲就像一棵菜，從根鬚到葉片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