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稱謂,古已有之,明代尤烈。 作者供圖

◆ 黃仲鳴

自小喜歡「山人」這名詞。無他,皆因看了不少「山人」的技擊小說,如「我是山人」、「念佛山人」、「禪山人」等。作家用「山人」作筆名的,香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特別流行,也不知其原因;只知晚清時有個赫赫有名的「我佛山人」吳趼人,雖同是作家,他的作品卻非武俠小說。

其後,看了明末張岱的《陶庵夢憶》。其中有〈揚州瘦馬〉篇,尤為中意,但當看到:「……歸未抵寓,而鼓樂盤擔,紅綠洋酒在其門久矣。不一刻而禮幣糕果俱齊,鼓樂導之去。去未半里,而花轎、花燈、擎燎、火把、山人、儐相、紙燭、供果、牲禮之屬,門前環侍……」

讀罷,心中大奇。這個「山人」竟是儐相之屬,與我心目中的「山人」相映成趣。山人者,山林隱逸之士也,有學問者也,竟與「瘦馬」淪為俗輩。這疑團一直藏於心間,但因俗忙,興趣不在此,就放下了。

日前購得一書,趙軼峰的《明代的變遷》(香港:開明書店,2022年7月),內中有篇〈晚明知識分子與社會結構〉,有述及山人與晚清社會的,大喜。一翻,果然有述及張岱的「山人」。他引沈德符語,這種類似儐相,是「金元胡俗,凡掌禮儐相,亦稱山人,見雜劇中。」原來如此!記憶中,香港上世紀七十年代,有觀看掌相者,亦「山人」也。

胡軼峰說,山人這稱謂,見於《左傳》:「自命夫命婦至於老疾,無不受冰。山人取之,縣人傳之。」這類山人,是官員。庾信《幽居值春》詩:「山人久陸沉,幽徑忽春臨。」這類山人,是隱居山間之人。「久陸沉」的意思,是指離開世上繁華,避居山間蕭索之意。唐初王勃《贈李十四》詩:「野客思茅宇,山人愛竹林。」我始終覺得,「山人」是居於山村的知識分子,或江湖俠士,是有學問和本領者,非「儐相」之類可比。

不過,「山人」貶義者亦多。如「寄食官宦而得聲色之人」;如遊於名門富室求取生計來源、被稱作「打秋風」或「打秋豐」者,都是對「山人」一詞的污衊。明陳繼儒曾出一對,要張岱一試身手:

「太白騎鯨,採石江邊撈夜月。」

張岱對云:

「眉公跨鹿,錢塘縣裏打秋風。」

「眉公」就是陳繼儒。此對甚工,也將眉公描繪得入木三分,因陳繼儒,確是出入名門,「打秋風」的老手。

張岱家破,遁入山中作隱士,潛修學問,此君確是名副其實的「山人」。或因眉公之流,所以他才不以「山人」自號。

近代粵港作家,或承吳趼人的遺風,莫不以「山人」自稱,計共有六位:我是山人陳勁、念佛山人許凱如、是佛山人鄧羽公、同是佛山人楊大名,和另一個生平未詳的禪山人。是否還有「山人」,尚待發掘和請讀者知之告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