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寒山子姓貧名窮

黃仲鳴

知道寒山子這人，乃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年也，看雜誌知道西方和日本文人對這人興趣大增，紛讀其詩並且為文考察，在美國更被封為「披頭一代」的祖師；他的詩，一譯再譯，風行盛況，大勝李杜。

我對寒山子感興趣，乃是讀了他這詩：

「一人好頭肚，六藝盡皆通；南見驅歸北，西風趁向東；長漂如泛萍，不息似飛蓬。問是何等色？姓貧名曰窮。」

好個貧窮！

網上記載，指他是「唐代貧士」，不知姓字，隱於天台始豐縣西70里寒岩幽窟中，時往國清寺，與拾得善。拾得每將殘羹剩菜放於竹筒，用以救濟他。他面貌枯瘁，言行瘋狂，好吟詩偈，留詩有三百。這些詩通暢易曉，蘊含哲理，闡述人生真諦，勘破生死。因此，美國的「披頭一代」，只得其形，又怎得其內在？

日前在舊書坊，拾得程兆熊的《寒山子與寒山詩》（台北：大林出版社，缺出版日期），喜甚。程兆熊（1906-2001年）者，廣州中山大學畢，留學法國得園藝博士。好自然，辦園圃，故崇寒山子。程兆熊辦學，也曾任教於香港新亞書院，與唐君毅等人交往。他研究寒山子，棄論文格局，只一段一段來寫，散文筆法也，每段數百千字不等。寒山子自詡姓貧名窮，但據程兆熊的考究，他是唐代人，貞觀年中始隱於寒山，本是隋之大族，其後成遺民，對往事，不堪回首，有詩云：

「是我有錢日，恒為汝貸將；汝今既飽暖，見我不分張；須憶汝欲得，似我今承望；有無更代事，勸汝熟思量。」

世態炎涼如此！他復嘆：「前回是富兒，今變成貧士。」「富兒」的寒山子，無可足道，「貧士」的寒山子，造就了他在文學上的奇特地位。不為國人愛，卻為美日重。

程兆熊在〈前言〉中，述有一Ray Smith者，曾被Japhy Ryder問道：「何故寒山為你心目中之英雄？」答：「因為他是一詩人，一山中之隱者，一精研佛法，致力冥想萬物源流之思想家。又是一孤獨者，對自己之生活，完全忠實。」寒山子一下子在西方世界中成為「英雄」，實是奇哉怪也！

當然，寒山子非「英雄」，只是古時一個文人或者遺民而已。有關他的生平確難考證，程兆熊從他的詩中研出他的身世，是所謂「詩傳」。他說，由寒山詩中，「定其時代，雖未能實指，但其曾居於一大變革時代中，盡有其一大憂患，一大哀思，並遭遇其無窮之困厄，自屬顯然。」其怪其狂，想亦由此生。程兆熊概括其一生：

「由儒入道，復由道而禪，求仙之餘，終又求佛，亦只是求真『己』，求真『心』，求『真源』，求『天真佛』，求『本人』，此使外方人，一見即知其『對生活忠實』，自無足怪。」

寒山子的詩，歷來研究者甚少，惟宋之王安石，卻景仰無限，擬有所謂「寒山拾得二十首」。不過，寒山其言其理，又怎能「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