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嘆五更》第五段轉「闌珊韻」:

四更明月過雕欄;人在花前怨影單。相思最怕撩人眼;薄情一去無回還。對景令人思自嘆;妝台變做望夫山。睹物思人情已冷;寒衾獨抱聽更殘。奴奴家住芙蓉澗;我郎家住荔枝灣。隔水相逢迷望眼;寫書容易寄書難。

當中的欄、單、還、山、殘、灣、難都押平聲韻,眼、嘆、冷、澗、眼都押仄聲韻。「還」字還有「旋」音,但日常廣府話口語已不常用,但是在粵曲卻有。當「還」字要押「圓圈韻」時,就要唱成「旋」。

這裏的「望夫山」,當不是香港沙田的名勝「望夫石」,全國各地多有望夫石,背後的民間故事當與香港的那個大同小異。何惠群解元公或未曾到過沙田(舊稱禾輋)吧?芙蓉澗可能在廣州附近某個不甚出名的地方,即使唱詞中所講實有所據,但是到了百餘年後的今天恐怕亦難找到原址。荔枝灣則是大名鼎鼎,今天廣州市荔灣區即以其命名。廣州美食「荔灣艇仔粥」即是舊日小艇穿梭於荔枝灣一帶「娛樂場所」花艇之間販賣的小食。何惠群解元公曾否是此中常客?

這「寫書容易寄書難」實在是上佳之句!那可愛可恨的「風流杜牧」因何「薄情一去無回還」?兩家在芙蓉澗與荔枝灣之間「隔水相逢」,咫尺天涯,會不會是受了父兄嚴加管束而不得自由之故?歌者寧願相信是這樣而不是郎君忘情了!

末段轉「農工韻」:

五更明月過牆東;倚遍欄杆十二重。衣薄難堪花露重;玉樓人怯五更風。化成一對雙飛鳳;會向瑤台月下逢。無端驚破鴛鴦夢;海幢鐘接海珠鐘。睡起懶梳愁萬種;一輪紅日照簾櫳。

當中東、重(十二重、重複的重)、風、逢、鐘、櫳都押平聲韻;重(花露重,輕重的重)、鳳、夢、種都押仄聲韻。

當中第六句直接移用李白《清平調》三首之一:「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海幢寺在今日廣州市海珠區,是廣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海幢鐘即指寺內的鐘,海珠鐘該是泛指區內其他地方的鐘了。歌者嘆到了五更,既感寒意,亦有睡意,最喜入夢去做個「雙飛鳳」的美妙甜夢。忽然廣州地區的晨鐘接連響起,便「無端驚破鴛鴦夢」了!何其殘忍?

「倚欄」本來是很普通的行為,不過背後有深層意象。登樓倚欄杆遠眺,必是思念故人,卻無法外出去尋覓見面,對方也不知何時到來。倚遍了十二重亦無作用。范仲淹《蘇幕遮·懷舊》有佳句謂「明月樓高休獨倚」,「小范老子」沒有明言倚什麼,當然是「倚欄」了。

中國傳統詩歌韻文,本來都是可以唱的。李白寫了《清平調》,唐玄宗立刻命李龜年譜曲。當代能唱的詩歌韻文,在我們廣東粵曲粵劇仍有。

筆者認為何惠群這首《嘆五更》,可與白居易的《琵琶行》並駕齊驅而毫不遜色。

優質的「粵語文學」從來都在,不勞今時今日香港這一票不讀古詩、不讀古文的白面書生「野叟獻曝」罷! 何惠群《嘆五更》之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