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在一個炎熱的午後,你大汗淋漓地跑進房間,把電風扇開到最大,強勁的風掃落桌上的海報,露出藏在下面的信。撿起海報,重新放在信上,又飛來一個小飛蟲停在海報上。你不由自主的就用手去趕那上面的飛蟲。不經意間,海報上出現了一個你熟悉的名字。原來,那個你日思夜想的人,他就要來這裏演講了!

這是日本電影《晝顏》的一連串細節。當中隱藏着一個很小的懸念,就是海報與信的對決。當一摞信中既有信又有海報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信不是主角,海報才是。

這大大的不符合常理。任何人也不會認為海報比信更重要。因為在所有這些無生命體當中,信是唯一代表着定向關係的認可。它從遙遠的地方來,只奔向「我」。而我則是它唯一的價值。所以,重視信幾乎就是一個必然,就像我們總是先天的歡迎那些認可我們的人和事一樣。更何況,導演還不厭其煩地利用一大堆的細節來強調我們對這摞信的關注。一會兒讓風扇吹落海報,把信推到我們的視線當中,一會兒又讓信被擋住,最後還讓飛蟲停在這摞信上。這個被反覆強調的對象一定很重要!不然導演何至於如此呢。

所以快點吧,觀眾已經有些等不及了。既然導演已經決定強調它,所以「快看這信吧,它裏面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這個被調動起來的慾望一旦建立起來,我們對於內容的迫切就變得十分強烈。而它的載體一定是那封信。沒有任何人會去關注一張被吹落又被撿起來的海報。誰會關注呢?一張作為陪襯的普普通通的海報。即便它被放在了信的上面,這也許只代表導演對於細節的重視。他或許正在玩弄一種叫做逼真的手段,有些高明的導演為了營造一種真實而去注重細節。其實,這些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所以,最後,他一定會把我們領到這封信上。

可是,這封信卻重新被撿起的海報遮住了。在答案揭曉的時候,我們大大地感到意外。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從電風扇到信,到小飛蟲,再到海報。在最普通的一段鋪陳、最不起眼的情節當中,孕育着一個這樣了不起的懸念——原來最重要的東西一直都在你的眼皮底下,它沒有被隱藏起來。僅僅因為它廉價、大眾,就喪失了它本身的價值。甚至於,無論導演怎樣強調它,你依然忽略它的存在。

由於這懸念設置在最無用的地方,它就展示了藝術的感性與人文。能在無用處用心的導演一定是一個情感細膩的人。他的風格將感染觀眾,挑動觀眾頭腦當中最細微的神經末梢,令觀眾因為靈敏而生機勃勃。但不是橫衝直撞的,是感受被徹底打開,觀眾就此醒了過來。在一次次的客體轉移之後,一切終於歸於一個真正的對象,那種塵埃落定既驚險,又安全。

這一切都有賴於這張海報,這個面向廣泛受眾的廉價之物在刊登了那個你的故人之後,它就上升到了與信件同等重要的位置,一種超越了它是它所是的全新身份。而且,就好像這是一個密碼,雖然人人都可以看得到,可是只有你知道它真正的價值。而這讓它比起信來說更加獨一無二了。

那麼信呢,在它退居到次要地位之後,它被替代,主體成了泯然於眾人的主體。我們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是作者的意圖和這個已經被他偷換了概念的結構。這就是存在的結構的美學。它的前面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