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直視死亡的訓練

《漣漪的夜晚》

作者：木皿泉

出版社：悅知文化

木皿泉作為一對夫婦和泉務及妻鹿年季子的共同筆名，一向在日劇界是質素的保證，難得的是他們有餘力在小說界同樣可以撰作名篇。《漣漪的夜晚》是他們於2018年的作品，今天拿上來仍令人愛不釋手。

那其實是一本死亡直視書，透過主角那須美的死一事（壯年便因癌症離世），逐漸去展示她一生的牽連足跡，好像來一次生死檢閱般。書名的「漣漪」，正是以她逝死之夜為觸發點，然後透過準備喪事的過程，再逐一由近至遠去展示她一點一滴的印象——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最初可能有一點沉重，但隨着死亡成為既成事實，以及不同人與主角的已知或未知的聯繫及秘密逐步披露，調子開始上揚，很明顯到後來就是借他人之死，去喚醒及鼓動各人心中去重生的一種設計安排。

直視死亡之意，除了屬情節上的主軸外，更重要的是一種宗教性的安排——讀者好像與那須美同步，去經歷一次中陰身的歷程。我的意思並非作者以她的鬼眼角度去注目死後的一切，而是在內容的鋪排上，作者正是等待她的逝去，然後由不同人的出沒（包括以前在東京背叛她而一直不敢再會的同事），均一一出場且重組那須美的一生面貌。簡言之，就好像在中陰身階段，以每七天一個循環的設定，去重審回顧自己的一生；即若在西方，也恍如《靈魂奇遇記》（Soul，2020）般，死後在學堂中先重新檢視自己的一生，才可以好好裝備自己去走下一次的旅程。從另一角度來看，也可視之為一次預演——即一旦將來離世，希望會以何面貌及形式，留痕在他人心中。

對我來說，那須美的着墨，往往教我兩人有在夫子自道的錯覺。她於壯年忽驗出患上頑疾，就如妻鹿年季子曾在事業一帆風順時，因抑鬱病發已令人生節奏出現大逆轉。此外，那須美的正直敢言，曾為公司裏的新人由香里出頭，對上司揮上老拳。原委是上司與由香里外遇，之後為了確保自己的家庭不受影響，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於醫院裏拿掉兩人的孩子。儘管由香里沒有拜託那須美出頭，她因正義感的執持，於是按捺不住出手，而對方也沒有手下留情，立即還手還把她的牙齒打掉。更為甚者，在眾人面前因為由香里不敢公開關係，於是那須美反而成為了理虧瘋癲的一人。以上的情節本身就是螳臂當車的演繹，但現實中也是木皿泉的活生生寫照。在中文版序言中，妻鹿年季子便交代曾在編劇出道之時，因有連續劇抄襲自己的得獎作品，於是向電視台作出控訴，提出法律訴訟。很明顯那是把自己置身險境的決定，因為極可能自始便會被業界封殺，幸好有心人較惡人多，還是有不少同道中人在暗地裏幫助她，於是才可以一直屹立不倒下去。

我相信那就是直視死亡的動力來源，無悔無愧活過一生，相信正是木皿泉注入的關鍵信息，也正因如此，才可以離苦得樂——而所謂無愧，不代表沒有犯錯又或是一生沒有謊言。我覺得小說中有一細節寫得特別令自己動容，那就是那須美在少女時期曾經與同學清二打算出走，但結果卻沒有赴約，表面上的解釋是當天要在家幫忙，但實際原因竟然要透過清二妻子的觀察才可識破：因為那須美不是清二當時最喜歡的，他最喜歡的是棒球；同時那須美說最喜歡，也不是對清二說，而是指自己的母親！人生就是要對自己誠實地活下去，儘管有時會對人撒謊，但只要從對方着想出發，也屬無傷大雅的選擇。◆文：湯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