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85歲的謝賢入行70年,終於拿到了人生第一個金像獎影帝,全場起立為之鼓掌。很有意思的是,謝賢、謝霆鋒父子檔聯袂為香港電影寫下一段新傳奇:父子影帝,一個創下金像獎史上最高齡影帝獲得者紀錄;一個創下香港首位80後奪得金像獎影帝殊榮紀錄。

58歲的已故導演陳木勝,在6次提名後,藉《怒火》獲頒金像獎最佳導演。港產警匪片如日中天時,評委苛責也罷,機緣不合也行,陳木勝金像獎5次提名5次惜敗。當他在人生最後一年,再度用硬橋硬馬的港產打鬥、驚心動魄的危險爆破,塑造出黑白雙雄剛冷倔傲和愛憎分明。這一次,金像獎最佳導演的桂冠,不偏不倚戴在了他的頭上。劉德華代表陳木勝上台領獎,也代為轉述了陳木勝太太所寫的得獎感言:「相信呢一個獎圓滿咗佢嘅一生,佢一定會報以微笑,同埋感到十分欣慰。」

陳太太應深知,丈夫一生拍戲,生前始終未能拿到最佳導演獎,但願他在天有靈,心底那一處意難平就此被撫平。

本屆金像獎,令我覺得遺憾的,是許鞍華導演的《第一爐香》。除了獲得一項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獎外,再無收穫。作為唯一一位6次奪得金像獎最佳導演的電影人,可能她內心的淡定自持,早已平息了外界對她作品的評判。

張愛玲筆下的《第一爐香》,寫得散亂如珠,讀起來狠準鋒利,要拍成片子,極不易穿珠成鏈,襯出美人風華絕代。許鞍華用她特有的電影語言,營造出的亂世氛圍,一開場,便能讓人情緒熏染暗波流動。跟着鏡頭穿梭其間,字裏行間的糾結陰冷,瞬間觸發出的具象感知,接住了撲面而來的哀愁、算計、掙扎、頹喪。坐在電影院裏的時候,我暗自感嘆,除了個別角色不夠美艷,有些表演稍顯遲滯,張愛玲若是在天上看着,應該也會頻頻頷首以示讚許。

獲獎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錦上添花,並不是努力做事時的本來目的。於每一個創作者而言,充其量就是一段人生記憶的標註。每到公布獲獎者那一刻,直播的電視畫面,總會不約而同把鏡頭聚焦被提名的幾位競爭者,試圖在獎項揭曉那一刻,從他們的臉上為觀眾捕捉到想要看到的表情。每每於此,總會忍不住感嘆,到底都是有演技傍身的人。

安慰失意的人,我們常常會說,過程中體驗到的酸甜苦辣,遠比結果本身來得更有價值。祝賀得志的人,我們常常會說,才華支撐起夢想的樣子,便如眼前看到的這般賞心悅目。輪到自己內心跌宕起伏時,儒家和道家之間的頻頻切換,彷彿也是一種自然而然。黃家駒墓碑前石雕的書頁上,刻了一句他創作的歌詞:生命不在乎得到什麼,只在乎做過什麼。也是一樣的意思。

在藝術創作這件事情上,客觀的規律固然需要被遵循,主觀的想像和純粹的個人化表露,在靈感偶然激發之下,往往會成就出最動人的關鍵。文學寫作和電影創作如出一轍。同樣一個故事,交給不同的人,收到的結果總能出人意表。譬如一條鱸魚,落在四川人家的桌上,配上酸湯菜,撒上青花椒粒,酸香開胃,麻味綿長。落在廣東廚子手裏,起鍋上蒸8分鐘,淋上熱油爆炒的薑絲葱段,再倒上一匙秘製生抽,肉滑味鮮,極為配飯。倘若落在我的手裏,熱鍋冷油,雙面微煎,滾水入煲,奶白奶白的鱸魚湯,也能將腸胃裏的褶褶皺皺,撫慰得妥帖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