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是余光中論翻譯作品之大成。作者供圖

黃仲鳴

有小女孩剛獲翻譯碩士銜。記得年前,她在修課時譯吳爾夫的《達洛維夫人》,有兩句,她參考了多個譯本,俱不滿意,這兩句是:What a lark! What a plunge! 。她初譯時,譯為「多輕快!多驚喜!」她走來問我意見,我搖頭。有譯本譯為:「多麼動聽的百靈!多麼迅疾的舉動!」這個是「經典譯本」,我又搖頭。

她苦思。我提示:中文有什麼詞語可用?可以用來形容那情境?

越日,她傳來兩個字:「雀躍!」

開竅了!

「雀躍」一詞見於《莊子·在宥》:「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詞語除「雀躍萬分」外,還有「雀躍三尺」。lark,百靈鳥也,雀也。「雀躍」由此而來。由是我想起「翻譯是大道」之語。有人評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偶爾伸出第三隻手寫評論和翻譯。」余光中不滿「偶爾」二字,「受之不甘」。他說:「我這一手對翻譯的態度,是認真追求,而非逢場調戲。」他這「強調」,是對的。余光中的翻譯作品,最有名的是《梵谷傳》、《老人與海》,我很早就拜讀過了。而對翻譯的意見,他也有獨得之見:

1.「作者最怕江郎才盡,譯者卻不怕。」不錯,創作有時「撚斷數莖鬚」,或枯坐幾小時,竟然不能「吟安一個字」。但翻譯可沒這「毛病」。

2.「翻譯正如婚姻或政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不錯,直譯「就是讓譯文委屈一點,而意譯,就是比較委屈原文。」何時直譯,何時意譯,就是要譯者選擇、「妥協」一番。

3.「如有需要,文言也不妨出手來濟白話文之不足。」旨哉斯言也,也合我心意,一味秉持「五四精神」反文言,是絕對不行的。余光中推崇文白夾雜,互濟不足,是行文正途。他譯葉慈的《A Coat》,便用古樸的文言來翻譯。因原詩「句法精簡,韻律妥貼」。

4. 贊成用「中文的四字詞」,「用中文的短句來化解英文的抽象名詞。」不僅此,英文的冗長、拖沓,用四字成語或文言兩字詞,往往令人感到豁然開朗、通暢明白。

余光中翻譯作品多,論翻譯的文字也多。近看他女兒余幼珊編的《翻譯乃大道,譯者獨憔悴:余光中翻譯論集》,將他父親生前有關這方面的文字編成一大冊。我翻閱一遍,好極也。單德興有〈推薦序〉:曰「千呼萬喚,誰與爭鋒?!」

那年代的譯者,一個個去了。老的如朱生豪、梁實秋;較年輕的思果、余光中,也相繼走了。方今華文界,誰可稱王?有誰可與這些前輩爭鋒?真渴望能有「翻譯大師」的出現。

2002年,我曾買了一部《余光中談翻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2年1月)。可惜這書被「無良學生」借去,就此如劉備借荊州。單德興曾以「翻譯大家」來尊稱余光中,恰當到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