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現在愈來愈少發微信朋友圈了。但其實不然,我只是把我所發的朋友圈都設置成了僅自己可見。於是,我可以不再考慮發得太多是不是會打擾到別人。我只管任由自己的情緒,把我看到有趣的文章、我的隨想、我看書的心得、我所拍攝的照片統統發上去。然後,每過一段時間,只消動動手指,我就可以讓自己重新回到過去,進入隱秘而充盈的快樂。就好像當時所經歷的一切又都回來了。影影綽綽的,全都隱身在朋友圈那些隻字片語、所見所想和所感當中。甚至於,除了記憶,它還有另一重好處。假使我想要據此發展當時的細節,那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其實,這不是一個假設,我就是這樣做的。我所寫的很多文章,並不都是召之即來的內容。有些時候我也會思維凝滯,不知道要寫什麼才好。每到這時,我就會去翻看朋友圈。在裏面拿出一些話,思考它,還原它,發展它。最後,看着它漸漸豐盈起來,成為一篇複雜而完整的文章。

這個作為要去展示的一整篇文章,因為來自於一個偶然,是當時心情境遇的重疊,它就顯得既真實又感性。而在我回望那段記憶的時候,因為它的回溯性,它又具有了某種一般化的反思。於是,這種對於真實過往的回憶就成了情感和理性的交叉。就好比盧梭在《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當中曾經描述的那樣,一段記錄,假如它喪失尋找讀者的意圖,那麼至少它有一點好處,就是當你60歲的時候再回望30歲時留下的一切,你會進入一種並軌的人生。這時候的你,既年老,又年輕。因為記憶變成了一種物質,人生的時間或空間就此大大的拓寬了界限,令你的年老成為因豐富而充實的滿足狀態。

這樣說起來,一種來自於物的限制的悲觀主義就會被一種來自於物的行為所打破,這個物的行為,以記錄的形式出現,這記錄不是一個普遍意義上的記錄,因為它在境遇當中,就沾染上你當時的情緒,它因而完全屬於你。就好像我現在正在寫這篇文章,恍惚之間,我腦中會出現昨晚在千島湖畔的散步,岸的對面有一片燈海,一個碼頭,一艘遊艇。很繁華又寧靜。明天,當我重新回到都市生活當中去了以後,也許我就把它丟在了腦後。但當哪一天我再回頭來看這篇文章,我會重新記起那個時刻。會想起對面一大片酒店的燈光,還有建築群在水中的倒影,我和我的同事李至穎在那裏各自拍着照片。或許還會想到點別的,但既然是將來才會發生的事,誰知道呢?不過這種記錄是私密、豐盈而快樂的,因為自始至終它都由本能引起。它的自然而然帶着一種不可預期。

我們往往遺憾那些我們無法記錄的、令我們深有感觸的事。因為它來得太快,又留不下來。記錄的創作式快感就從這裏來。而且,這種主體性行為是完全自發自覺的,在你還沒意識到的時候,你就舉起了相機。在尋找角度記錄的時候,看似很簡單,這實際是一個完全的主體性行為,可以令自己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主人。而這種行為的無用處,令主體的展現既自覺又十分寬廣。最後,當你回望它的時候,你的人生閱歷還會重新領悟這段記錄,並展示它。那將混雜着熟悉和陌生,而你始終是這感覺和這物的主人。在這記憶的記錄裏,從始至終,都洋溢着自我肯定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