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倘若你想要居住,沒有哪種建築會比包豪斯風格的建築更加舒適。這個流派有一個功能至上的理念,具體反映在建築上,會令它自覺地首先考慮空間的存儲量。並且,這個盡可能大的室內空間最好能夠擁有足夠多的光線。於是,包豪斯風格的建築窗子也很大。想一想漢內斯·邁耶設計的甲板通道房屋,以及另一處影響了世界各地工廠設計的法古斯工廠,要總結包豪斯的特徵其實不難。

然而從感官上來說,包豪斯建築或許會讓你有些壓抑的。它的建築線條全都隱藏着不事張揚、方方正正和規規矩矩的作風。各種完美的幾何圖形(標準的正方形、圓形、橢圓、菱形等)經過精心拼湊,呈現為一個幾何集。所以,當你面對一座包豪斯風格的建築,無論它看起來如何凌亂複雜,它的基本元素的標準化會自然令它有種很整齊的感覺。正是這一點讓包豪斯可以被批量生產。因為一旦一個什麼東西成為可計量的,擁有了某種標準,那它離量產也就不遠了。

於是,沒有比柏林更包豪斯風格的城市,也就沒有哪個城市比柏林看起來更壓抑。早先我以為這是柏林隨處可見的柏林牆遺址還有那座猶太人博物館造成的印象,或者還有柏林街頭無處不在的具有批判意識的現代藝術。還可以聯想再遠點,那個已經被當成永久傷痛、大家都不願提及的奧斯維辛集中營。我當時以為是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我印象裏的柏林。現在再想,我立刻發現這種印象最直接的來源是包豪斯的整體風格帶來的。因為在柏林的街頭,這種風格的建築無處不在。

包豪斯建築讓幾何變成了幾何學,一種試圖將物體形態理想化並最終變成運算的過程。這個過程因為實際上並不對應於真實的物而呈現為一種理想。並且,在看似歸類的過程中,通過對物的改造建築師造出了標準的模型。這模型當中的任何一種,都將可以很好地契合在一起,那就是一種幾何形態的集合學。把形體當成可以互相配合的形體,並使之組合成各種我們想要的形狀。

只要我們這樣看待幾何學,就能夠理解包豪斯,理解這種要令建築脫離於物的願望。因為即便我們創造出了360°的圓的概念,這並不真的對應於物,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真正科學意義上標準的圓。包豪斯的建築線條是如此筆直,但是現實世界並沒有這個依託於最基本的90°垂直線組成的各種方形。如果有,那也是偶然形成的。實際上,這種理想型完全是一種歸納和總結,它們脫離了概率學討論的範疇,令一種概率成為必然。

我們在這裏討論幾何學意義上的建築,並把它對應在擁有幾何意識的包豪斯,但只要抬眼望去,我們周圍的世界其實早就一樣了。無論是桌子還是電視,圓的很圓,方的很方。它的原理都是要令一切的幾何可以完美地組成一個目標。所以,包豪斯建築的風格簡直是單調的代名詞。因為它實在是太枯燥了。

這也就是說,包豪斯審美所來源的最初,實際上就是這個幾何學的開端決定的。一種完美主義要在控制當中來完成。一切的合作主義,並以合作作為功利性要求的隱形價值標準,都是一體的。這也是啟蒙以來的科學精神,它是包豪斯建築的精神內核。在這樣的技術邏輯驅動下,科學就成了合作主義的科學,合作又成了理想化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