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上,唐詩賞析比較偏重於從作者的生平經歷、思想個性及詩歌創作的歷史背景切入詩歌文本,但李商隱有相當一部分用「無題」或者首句的首兩個字作為詩題的古典詩,詩意迷離隱約,難以用「知人論世」之法對其解讀。筆者認為我們或可從文本體現出來的藝術結構進行分析,以下將一首李商隱的詩作例子,談談唐詩賞析的新角度。

《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劉學鍇《李商隱傳論》評此詩「是明顯的別無寄寓之作」,然而為什麼我們讀此詩時卻好像感到有複雜的情緒在流動呢?當中有否寄寓?各聯之間有什麼聯繫?要解釋這些疑問,詩句的節奏是重要關鍵,故解讀此詩當從第七句提取詩意。「嗟余聽鼓應官去」自成極大矛盾,節奏成一六之律,與全詩的四三節奏相異,一個「嗟」字似將前面的繁華富麗一筆消盡。應官本為人之所樂,詩人卻發出強烈的嘆息,起陌生化作用。「走馬蘭台」本為人生稱意之事,李商隱卻比之於「轉蓬」,構成反諷,則所謂「應官」亦不過是飄蓬之無奈而已。

由七句的突兀感再回頭細讀全詩,這樣的一株蓬草不能自主地在滿天繁星中,或被風吹到東,或被吹到西。昨夜復迭,句中自對,以及上下兩句一氣蟬聯的句式,充溢着一直如此,一夜復一夜之感,表示蓬草漂泊不自持的命運。由於蓬草只能隨風飄盪,故即使處身於美如畫樓桂堂的地方,亦格格不入。

蓬草無可飛之翼,不能像彩鳳那樣自由展翅飛翔,只可任風吹散。故此,雖自覺具有犀鳳之才,卻懷才不遇;即使面對與自己心有靈犀的人,卻只是一點通,難有契合。蓬草即使身在熱鬧的宴會之中,亦覺孤獨。送鈎射覆,皆古時猜度的遊戲。由未知至已知的遊戲過程,側面顯示出李商隱在面對未知將來時的無力感;而「暖」和「紅」兩字亦表現出詩人欲了解將來的熾熱心情。

最後由蓬草及人,人草合一,寫晨鼓敲響,良宵既盡,詩人為了生計,不得不像身不由己的蓬草,無可奈何地「應官去」。鼓本有振奮精神之用,但在這裏卻與「嗟」之無奈成反諷,暗暗抒發了悵惘無奈之感受。

唐詩賞析理應多元靈活,擁有廣闊的解讀空間。承上文的解讀,此詩是李商隱自傷身世之作,表現了詩人內心深處的孤寂與自覺。

◆唐梓彬 香港都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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