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昆。 攝影:Lisa Tang Liu

繼《摺紙動物園》後,小說家劉宇昆(Ken Liu)備受期待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隱娘》繁體版日前在台灣出版。這位史上第一位同時獲得星雲獎、雨果獎和世界奇幻獎三大科幻獎的作家,這次改寫唐傳奇、書寫「後人類」,在文字宇宙中肆意揮灑。

日前,台灣新經典文化出版社請來小說家高翊峰、作家馬欣與版權經紀人譚光磊,於線上與讀者一起暢聊劉宇昆的故事宇宙。◆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劉宇昆畢業於哈佛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和法學,副修計算機。畢業後先後成為了軟體工程師和律師,之後成為專職作家。他創造力驚人,作品曾獲得星雲獎、雨果獎、世界奇幻獎、側面獎、軌跡獎及科幻暨奇幻翻譯獎等,並入圍西奧多·史鐸金紀念獎。對於中國讀者來說,他還有一個聞名的身份,那就是曾將劉慈欣、郝景芳、陳楸帆、馬伯庸、夏笳等中國科幻作家的作品譯成英文,推介到世界舞台。

在譚光磊看來,劉宇昆就是那種「班上成績超好的學生」,「又做律師又做工程師,寫小說,生兩個小孩,還翻譯。就是大家會覺得『你哪來的時間啊』的那種。他的產量很可怕,我曾經看到一個數字是他的作品有130篇,現在有可能更多。他短篇出現的頻率非常驚人,幾乎到處都有他的作品。」

劉宇昆也是「得獎王」,他的短篇小說《摺紙動物園》在2012年時同時獲得雨果獎、星雲獎與世界奇幻獎,是首部同時獲得這三項大獎的作品。「這個成就為什麼難呢?」譚光磊解釋道,「首先,雨果獎大部分是頒給科幻作品,但是《摺紙動物園》其實有點魔幻寫實,是比較奇幻的作品。再而,這三個獎的評選機制也不同,雨果獎是同好者投票,星雲獎是作家同業投票,世界奇幻獎則是評委制,評委有作家也有學者,比較偏學院派,在文學性的要求上是三個獎中的第一。」奇幻作品要拿到雨果獎已經不容易,還要同時得到三個評選機制與標準都各異的業界大獎的肯定,「真的很厲害!」

2018年,劉宇昆的短篇小說集《摺紙動物園》由新經典文化引入台灣,獲得高人氣,裏面的15個故事題材多元,構想清奇,配上頗有詩意的語言,讓人覺得原來科幻小說還有這樣的面貌。今年4月,第二本短篇集《隱娘》繁體版在台灣出版,收錄了他在2015年至2020年間的精選故事,還特別收入龐大的史詩長篇「蒲公英王朝」系列第三卷《蒙面王座》的節錄。同名短篇《隱娘》改寫自聶隱娘的故事,唐傳奇與科幻小說如何融合,是劉宇昆的功力展現。

不喜歡界定疆界

劉宇昆的小說融合了各種元素,知識、傳說、社會、個人認同、地球與太空……如何界定他的小說,到底是科幻還是奇幻?是軟科幻還是硬科幻?對於劉宇昆來說,這些界限也許都不存在。

「他不是從類型出發,而就是寫小說。」譚光磊說,「他曾經分享過,他有法學和程式語言的學習背景,他說這兩件事都是拿一些元素去做出一些東西,這個和拿文字去寫故事本質上是類似的。我喜歡他的一點是,他把寫實主義小說也在做的東西,放到科幻的框架下。比如《鬼日子》寫移民,但當移民到外太空,這個拉出去就有了不一樣的東西出來;《摺紙動物園》也寫移民,但是用魔幻的方式,和傳統的純文學或者主流作家的筆法又不同。」

小說家高翊峰則分享,看劉宇昆的作品,會清晰感受到作家排斥界限,他不喜歡把事物放在二元化的界面下剖析,也不把科幻看作是預測未來性的敘述書寫。「很久前看《摺紙動物園》,會覺得,大部分人會第一時間把他標誌為科幻作家,但是讀完小說後不會這麼想。他好像要告訴你:我沒有要遵守任何奇幻或科幻的遊戲規則,這些都是死的。」劉宇昆複雜的背景為他提供大量的養分,在高翊峰的眼中,他似乎是將數學的頭腦和文學的抒情雜糅到小說中,從而生發出獨特的質感。

作家馬欣則將劉宇昆的書寫形容為「科學禪」。「他沒有在想什麼東西方文學的疆界,他在講科技的鏡花水月。比如他講我們的疫情年代,或者是當下的動盪時局,都像露珠一樣。他的那個『夢』就好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的那個『夢』。我看《摺紙動物園》的時候完全是驚艷,那種感覺就像年少時看《2001太空漫遊》電影的格局——猴子做夢,我們進化成人類,然後最終醒在太空的噩夢中。而這種百年孤寂的東西竟然在一個這麼年輕的作者身上呈現了。」

在《隱娘》的序言中,劉宇昆提到,他只有在避開溝通目的時,才能寫出令人滿意的小說。「他其實是要讓人居住在他故事的廢墟空地裏面,哇,那個畫面在我腦中跳出來,真的太美。在《隱娘》中,他講很多懷舊,和我們進入科技的世界。它其實觸及的是投射和遺忘,所謂的人從哪裏來,人類本來就會處於混亂和遺忘中,這個在理性和追求科技的世界中其實是被厭棄和討厭的價值,但這恰恰是人類最美的部分。」馬欣說。

不以溝通為目的來寫故事,如同是在執拗地挖掘與重現,即便科技如何發展,理性如何堅固,那些人類不能失去的是什麼?那些感性的、隱晦的,綻放在人類歷史的肌理皺褶中,無法被數學化的形式所消滅的是什麼?生而為人不想要放棄的是什麼?馬欣說,為什麼我們需要劉宇昆這個作者,正是因為在當下這個時代,那種人文關懷,對人性的探問更加適切又觸及本質。

世界性的自由

劉宇昆出生在甘肅,11歲與父母移居美國。他的成長與教育經歷跨地域,跨文化,跨語言,跨學科,有着複雜的肌理。東方與西方、中文與英文、傳統與現代……所有的這些碰撞似乎都沒有成為他創作的界限,反而成為了養分與助力,他的寫作中呈現出一種世界性的自由。

「我想是因為他的東西,與其說是在關心自己的原鄉是什麼,不如說他是在關心一般人的人性和精神上的原鄉是什麼。他的小說細微處很飽滿,很有普世性,讓你不會在意他是哪國人。」馬欣分享自己看《馬克斯威爾的小惡魔》一篇,結局的安排讓她激動。「非常人性,這不是哪個國家哪個人的經驗累積的參考,而是對根本性的人性有着基本的關懷和對普世價值的理解。」

高翊峰則認為,劉宇昆的寫作,不論從選材還是從技法來說,都沒有將自己圉於一角。「科幻寫作就有這樣的特色,寫實小說書寫無法避開寫實性的地域空間時間地理等種種問題,科幻則賦予了跨過這些疆域的便道。劉宇昆在短篇中給出的信號,他可以寫美國寫日本寫台灣,對他來說基本上所有的選材和思考,所書寫的小說本身是世界性的。」他舉例收錄在《摺紙動物園》中的最後一篇《終結歷史的人—一部紀錄片》,主角的設定就是在美國的日本人,小說中虛構出一種可以回溯歷史的望遠鏡,以二戰時日軍在東北的731部隊為切入口,去審視人類與歷史的關係。在高翊峰看來,劉宇昆在設定小說時,已經將世界性置入其中,用一個很小的人物和一個科幻的設定,在科幻的場域中,將視野拉出寬闊的幅度。「如果只是用一種東方情結去看他的小說,其實是一個誤讀。他以世界作為思考小說的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