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的許冠傑(左)和許冠文。 資料圖片

周軒諾

在芸芸粵語流行歌曲當中,滿載香港情懷,兼能被冠上「香港主題曲」這個美譽的,迄今為止就只有由鬼才黃霑填詞、音樂大師顧嘉煇作曲、已故歌星羅文主唱、近來被改編成抗疫歌的《獅子山下》,以及由香港娛樂界泰山北斗「許氏兄弟」包攬作詞、作曲、演唱的《鐵塔凌雲》。

五十年前,即1972年的4月14日,粵語流行曲開山祖師許冠傑在TVB綜藝節目《雙星報喜》中首次向世人演唱《鐵塔凌雲》(節目中歌名顯示為《就此模樣》,兩年後的1974年4月1日,許氏推出專輯唱片《鬼馬雙星》時才正式把歌名改為《鐵塔凌雲》)。許冠傑在TVB獻唱《鐵塔凌雲》這一幕已然成為了一個劃時代的標誌。

先詞後曲的《鐵塔凌雲》,本來是許冠傑胞兄、香港史上第一個影帝許冠文1972年周遊列國後一時心血來潮的作品。當年許冠文剛拍攝完第一輯《雙星報喜》,TVB老闆邵逸夫因該節目大受歡迎便請他環遊世界以作鼓勵。遠在彼邦的許冠文有感外面大千世界怎樣也比不上香港的好,於是把人在異鄉、想念老家的點點滴滴與感觸用英文寫了一首詩,回港後把詩作交給老四許冠傑與《雙星報喜》編劇鄧偉雄(國學大師饒宗頤的女婿)觀看,鄧偉雄將該首英文詩翻譯成中文,四弟更靈機一動,旋即把譯好了的詩歌譜上旋律音階,於是便造就了一首膾炙人口的經典流行曲——《鐵塔凌雲》。

1972年《鐵塔凌雲》的面世無疑是廣東歌的分水嶺,它跟以前鄧寄塵、鄭君綿、鄭碧影那些廣東歌最大的區別便是「流行」兩個字。《鐵塔凌雲》問世以前,廣東歌地位低下,被人感覺低俗兼難登大雅之堂,當時執香港樂壇牛耳的,不是傳統粵曲或國語歌,就是歐西流行曲,例如披頭四樂隊(The Beatles)、「貓王」皮禮士利(Elvis Aaron Presley)或組合Simon & Garfunkel的英文歌。《鐵塔凌雲》橫空出世,徹底扭轉了廣東歌的庸俗命運。有着王子形象的許冠傑以香港大學心理系畢業生的身份,創作並主唱一系列廣東歌,給廣東歌增添了華麗外衣,提升了它的內涵與魅力,令它備受戰後出生的那輩年輕人愛戴。其後的《分飛燕》、《啼笑因緣》、《唐山大兄》、《新禪院鐘聲》等等受歡迎的粵語流行曲陸續在1970年代應運而生。之後一大堆的電視劇主題曲、插曲以及樂壇紅星如溫拿、關正傑、林子祥、羅文、薰妮、甄妮、張德蘭、陳潔靈、泰迪羅賓、鄭少秋、徐小鳳、葉麗儀、葉德嫻、關菊英、汪明荃、陳百強、張國榮、梅艷芳、夏韶聲、王菲、葉蒨文、林憶蓮、四大天王、Beyond、草蜢、達明一派、鄭秀文、陳慧琳、陳奕迅、容祖兒、謝霆鋒再把廣東歌的流行程度推到一個巔峰位置。不論大眾是否喜歡聽許冠傑的音樂,都不能否認粵語流行曲之起步點就是《鐵塔凌雲》,也不能否認在粵語歌的發展史上,許冠傑扮演了一個承先啟後的角色。且看著名唱片騎師區瑞強,怎樣藉着改編《鐵塔凌雲》的歌詞來致敬許冠傑:帶領潮流/樂曲裏摩登時尚/雅俗多樣/好親切受人景仰/熱情文藝/就有紙船印象/開枱打雀/泛泛平民熱愛唱/齊講心事/半斤出了求八両/小孩大人/共歡享/首首歌像/銀河繁星無窮照亮/重聽幾回/歌詞警世使人向上/唯一風格/像水細長/一世不減親切形象/歌神聲震歌壇上/歌壇上。

1948年誕生在廣州西關的許冠傑,兩歲時隨父母南遷香港,當時許爸爸許媽媽向「文武英傑」四兄弟表示,他們一家只是香港的過客,南下這塊彈丸之地僅僅為了謀生,很快就會重返嶺南(不少港人的祖父輩也是抱持這個想法)。誰知許氏一家不單在香港落地生根,還無心插柳下埋下了廣東歌的繁盛種子,直接帶來香港流行文化的輝煌歲月。許冠傑本人亦被香港媒體冠上「粵語流行曲之父」及「歌神」美名。

「天不生冠傑,樂壇如長夜。」看官或會想:拿一位流行音樂創作歌手跟萬世師表相提並論,有點過了吧?許冠傑的貢獻怎能看齊孔聖人?筆者無意渲染許氏的豐功偉績,更不欲把他神格化,所以說的是香港「樂壇」。再者,細心想想,孔子影響的是人的思想行為和價值觀,而許冠傑又何嘗不曾影響人的思想行為和價值觀?《學生哥》、《搵嘢做》、《財神到》、《天才白癡夢》、《父母恩》、《莫等待》、《沉默是金》、《半斤八両》、《有酒今朝醉》、《同舟共濟》、《急流勇退》,這些歌曲表達的內容,盡是教人用功讀書、腳踏實地、發憤圖強、好心好報、勇敢追夢、感恩爸媽、惜取光陰、豁達慎言、勞工神聖、及時行樂、守望相助、見好就收的金石良言,都是導人向善的人生哲理,那些年被許氏金曲潛移默化而選擇循規蹈矩、獨善其身、安分守己、樂善好施的香港人可謂數不勝數。

當我們提起香港流行文化時,少不免會談到金庸、梁羽生、倪匡筆下的絕世小說;顧嘉煇、黎小田、黃霑、鄭國江、盧國沾、雷頌德、林夕創作的經典金曲;李翰祥、張徹、徐克、王家衛、許鞍華、陳果、吳宇森、爾冬陞、陳嘉上、關錦鵬、洪金寶、杜琪峯、陳可辛執導的銀幕作品;王家禧、王司馬、黃玉郎、馬榮成、李志清、劉雲傑繪畫的漫畫,以及一大批歌影視天王巨星,但其實最能反映香港人心聲、最能植根在香港人腦海中的文化經典,始終是許冠文(他剛獲得今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的電影和許冠傑的音樂。

1972年,筆者的爸爸媽媽尚未相識相戀,更遑論有筆者的存在,然而這首只有約100個字的《鐵塔凌雲》卻是筆者童年時代聽得最多、最耳熟能詳的歌曲。猶記得讀小學時,身邊的男同學總是哼這首歌的旋律,誦唱歌詞的頭四個字「鐵塔凌雲」,長大後才察覺原來大部分80後的父母都是許冠傑的「鐵粉」。

眼下香港正從第五波疫情和社會矛盾中掙扎,很多人因封城不封城、打針不打針、強檢不強檢、派錢不派錢、移民不移民而分化對立,今天重聽這首「神曲」可謂有一番滋味,香港人不妨問一下自己「何時何方何模樣?」,世上有哪個地方比香港更好?何須多見復多求,真正愛香港的人,怎可能捨棄我們的東方之珠?

時光荏苒,半世紀已過,歌神也老了,可筆者深信《鐵塔凌雲》這首「香港之歌」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將會歷久不衰,而且會繼續被一代代香港人傳唱下去,尤其是需要共渡時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