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雅言
提起中國與鐵路,一般人大抵會立即想到「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詹氏於清末創建了我國第一條鐵路,為我國踏出了現代化的重要一步。但有多少人又會記得,在詹天佑之前有多少中國人離鄉別井為他國建鐵路?詹天佐留學之地美國,正倚賴鐵路華工的勞動貢獻而得以連接起東岸與西岸並形式大一統,讓她能同時控制太平洋與大西洋,為她之後的繁盛作基礎。但這些鐵路華工又都來自跟詹氏出生地南海相距不遠的四邑,即新會、台山、開平與恩平。這些鐵路華工的故事,歷史一直鮮有記載;史丹福大學歷史系教授張少書這部新作(英文原著於2019年出版)正好填補這段華僑歷史的空缺。
美國是現在世上航空運輸最繁榮的國家,也堪稱鐵路系統最落後的大國:只有一條最高運營速度僅每小時240公里的「高鐵」(波士頓—紐約—華盛頓)。但「二戰」後航空業起飛之前,美國的鐵路系統是全世界最龐大的(網絡總長度達四十多萬公里)。美國由自英國(之後以及其他歐洲國家)的新移民在大西洋畔的西岸立國,之後的發展(包括內戰)也是南北走向。十九世紀中旬的加州淘金熱卻帶動了往西走的發展,而早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已有美國人產生起建築橫跨美國大陸的鐵路的想法(包括1869年在猶他州普羅蒙特里峰 Promontory Summit 作通車剪綵的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 Central Pacific Railroad Company of California 主席利蘭·史丹福;他從鐵路以及其他途徑獲得的財富,足以讓他和太太多年後捐建以他早逝的兒子命名的史丹福大學)。這項極具挑戰性的工程,卻包括穿過高達二千多米的內華達山脈以及以東的洛磯山脈 —— 美國西部與中部的屏障。整項工程分別由兩所鐵路公司承擔: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Union Pacific Rail Road)負責其時西部鐵路線終點、內布納斯卡州的奧馬哈至普羅蒙特里峰的段落,而前述中央太平洋公司則負責加州首府薩克拉門托至普羅蒙特里峰一段。後者建築工人絕大部分是鐵路華工,亦即是本書所描述的對象人群。
華工是如何招來的呢?四邑地區其時因各種內患(包括太平天國起義)而民不聊生,加上淘金的故事和對新生活的嚮往,把大量當地人吸引到美國西岸亦稱舊金山的三藩市(「新金山」為澳洲墨爾本)去闖——即使他們對將會在新的國度面對的艱辛苦困毫無了解。「苦工產業」因刻苦耐勞的華工工資低廉,很快便建立起來——本來的排華分子(包括那位史丹福先生)也因為美國的經濟和社會利益而改變態度。
如本書封套所說,「我們對〔鐵路華工〕的實際經歷、生活、情感所知甚少」。這部著作聰明地用上有限的華人日記、報章記載、後裔訪談,以及廣東民歌等去立體重組這段被遺忘了的歷史。且看這首由丈夫拋她而去、移民美國的少婦唱的民歌:
忍割捨,
挺生飄異地,
帆駕太平洋萬里,丟儂孤枕冷淒其。
青春怕獨寢,
君何出外羈。
雖然遊歷到花旗,
恨隔程途千萬里。
試問汝,
韶華曾有幾?
本書所描述的華工與白人不平等待遇(最終導致了一場擇日舉行的罷工)、公司對華工草菅人命的態度(包括用繩索把華工吊下,讓他們在懸崖峭壁上鑿出立足點以鋪設路軌枕木)、華工為殉職同鄉舉辦葬禮的情景、華工跟其他種族(包括土著民以及同為勞工移民的愛爾蘭人)的複雜關係,以及於鐵路通車之後各地的排華運動(包括1880年把在工程期間影響力偌大的「工頭」熊華的洗衣店炸得粉碎),都教人邊看邊唏噓。縱使美國國會早於1870年通過了一項《歸化法案》,讓在美國之外出生的黑人奴隸得以獲取公民權,華工並沒有獲得入籍美國的權利(華人直至1943年才獲得此權利)。反之,在鐵路通車之後不久、排華情緒高漲的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禁止華人移民美國,是美國建國至今唯一一條針對某一種族的移民法案。
之前到過不少國內外的華僑博物館(例如加拿大溫哥華的中華文化中心、北京中國華僑歷史博物館、廣州廣東華僑博物館,以及紐約美籍華人博物館),看過了不少早年北美華僑的歷史,但即使看到美國鐵路華工的歷史,也只是碎片式的紀錄(註:部分鐵路華工在工程完畢後到了加拿大,參與跨加拿大鐵路的建設;加拿大的鐵路華工歷史,遠較美國的為詳盡。)兩年前,我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參觀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看到展覽講述美籍日人於「二戰」時所受的不公平待遇。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所「國家歷史博物館」也會交代鐵路華工這段不太光彩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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