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國巍

當代著名學者黃維樑先生,不僅學術著作等身,而且還創作了眾多的散文作品。

1996年,他的學術著作《中國古典文論新探》由北大出版社正式出版後,在學界引起了較大的反響。早前,黃維樑的散文集《大灣區敲打樂》在香港文思出版社公開出版發行。該書共收文52篇,分為三輯:如常生活、文化旅遊和師友文章。信手翻閱,皆可發現這個2016年起自詡為「香港深圳人」的博雅君子身上的平和之美。

作者在大灣區用現代的電腦鍵盤敲字寫作,故曰「敲打」。他對着美好的當下,熱愛大灣區的一事一物,「希望這樣美好的日子綿綿延長」。懷着快樂的心情記錄生活與文化,嚮往和永恒地追求着他心中的如錢鍾書、余光中式學者與創作境界,在系列的散文作品推敲中實現了自我追求和評判——「鳴國家之盛」。

黃維樑的求學、工作經歷和內地讀書人是不一樣的,他在香港中文大學畢業後輾轉到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後即返回香港在母校任教。所以,他「懷念港澳,情繫歐美,感謝知音」,這構成了本散文集的一大亮點,是最吸引內地讀者的地方。劉勰《文心雕龍 知音篇》中說:「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

黃維樑在散文中,描寫深圳是「古老樹木與新興文創在此交匯,書店與酒吧以及二者合成的書吧,還有畫廊,讓人可實質地或者附庸風雅地徜徉其間,參與其間。」談論大灣區的文學雜誌《芳香》是「銜華而佩實」。他陪同王蒙在福田觀展,面對「中英舊街」照片,感慨萬千,《鵬鳥朝向大地神州——香港回歸20周年憶昔思今》一文,宏大主題與生活細節相結合,作者那熾熱的愛國之心在文字的具體敘述中不自覺地感動了讀者。如:1983年,一位詩人開車從新界到九龍,過獅子山隧道時,心裏忐忑問道:「時光隧道的幽秘/伸過去,伸過去/——向一九九七/迎面而來的默默車燈啊/那一頭,是什麼景色?」借用余光中詩句來抒發個人懷抱,含蓄地表達了香港回歸之前普通港人對香港前途的擔憂。這是繼承了中國古典式的含蓄美,也流露出作者溫柔、平和的儒雅胸襟。

《杜甫在香港》從題目字面上來看有點懸疑,因為普通人都知道:杜甫怎麼可能到了香港呢?但細讀全文才知,原來寫的是「杜甫的詩歌藝術和仁愛思想早就來到香港,存在於香港」 。這篇散文貫穿了大量的學術史,諸如余光中的《湘逝》、鄺健行的研究成果、馮至的十四行詩《杜甫》等,在黃維樑筆下都寫得雅致有趣,讀來新鮮活潑,毫無時下刻板論文的那種痛苦之感,也許,這就是學者散文的魅力所在吧。

《我與金庸的三類接觸》一文很搶眼,黃維樑給我們講述了他和金庸大俠的「文字之交」、「面聆教益」、「天界神思」,基本上給讀者一個印象:金庸說話時輕聲細語,謙虛陰柔一片,有着風輕雲淡的智者之思。

該書名是金耀基題寫,當年金耀基作為劍橋訪問學者寫有散文名篇《霧裏的劍橋》。而黃維樑在這本散文集中,特意收錄了一篇可與劍橋媲美的文章:《牛津的適葦河畔》。

牛津校內的River Cherwell,黃維樑譯為「適葦河」,即:「一葦之舟,適可航之,足可航之。」從牛津與劍橋的對比中順承寫及牛津聖希爾德學院旁的鬱金香,「風信子的碎花,已化作春泥。鬱金香剩下燦爛後的憂鬱,彷彿在等待一個英國的黛玉姑娘。」描寫中的遣詞造句,具有典雅的文人氣息,作者始終是帶着中國傳統和西方審美在融合中求得協調與互補。林黛玉是中國《紅樓夢》中多愁善感的女主人公,但這裏黃維樑卻說英國也有這樣的姑娘,借喻之巧,一定是作者「推敲」之「敲」出來的語言珠玉。在這一片繁花叢中,有幾多粉紅的大芍藥,以鶴立之姿態,「臨風向東,像要探聽神州姊妹的消息。」芍藥花,《詩經》曰:「溱與洧,方渙渙兮。……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芍)藥。」神州芍藥,何其絢爛,儼然已是中國文化的象徵物象。

在這篇散文中,作者用幽默的口吻調侃艾略特(T.S.Eliot),說墨爾敦學院出過許多的墨客騷人,艾略特對他讀書的這片大草坪居然沒有在詩中寫過,「多辜負了造化的美意!」帶有幾分詩意的黃維樑在這篇散文中接着寫到:「慕蓮叢林」可以曲水流觴,也許王爾德(Oscar Wilde)曾在這條小路上馳馬吧。春風十里,醉酡三分,「騎馬似乘船」,假如還有小紅低唱,這種情調,一定可以和劍河(徐志摩譯為康河)上放棹的情調,平分秋色。我們可以看到,作者通過想像來完成意境的構置,「騎馬似乘船」本是杜甫《飲中八仙歌》寫賀知章的詩句,這裏借用來寫王爾德,中西文化上的互用,足以使全文抒情性倍增,作者的博雅之風,古典情懷,皆已流露在字裏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