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當我聽說中國北方人春節冬至都吃餃子，很愛吃餃子且原籍福建的我羨慕得要命。福建屬南方，福建人到南洋，把當地生活習俗也一起帶過來，冬至吃湯圓，春節也吃湯圓，媽媽盛出來時總說「吃湯圓，團團圓圓」。

上世紀九十年代在馬來西亞，餃子不是普遍常見食物。以福建廣東人居多的南洋，很少有機會看見，更遑論吃上水餃；要到吉隆坡，才有正宗北方餃子。吉隆坡的餃子餐廳僅有一家，是喜歡吃餃子的河南人姚拓先生開的。正如文學之愛一樣，愛文學的姚拓先生，在出版教科書之餘，創辦了後來成為全球歷史最悠久的華文文學刊物《蕉風》；為了愛吃餃子，姚先生索性就和朋友合資開大人餐廳。真是豪邁又慷慨的姚拓先生呀！只要你是喜歡文學的朋友，到了吉隆坡，見到姚拓先生，大人餐廳的餃子就一定成為你的其中一餐。姚先生的河南口音很重，那年才念小學的兩個女兒每年學校假期去吉隆坡，之前在家裏就興致勃勃地說：「姚公公一定又帶我們去『打人』餐廳，請我們吃『睡覺』。」

姚拓先生說在中國北方，水餃才是主食。按照阿城的說法「小時候的食譜愈單一，愈有地域特性，那麼長大之後的食物鄉愁就會愈嚴重。」老人家對故鄉食物的執念地步達到乾脆自己開家水餃餐廳去。當我看到普魯斯特咬了一口瑪德連小蛋糕後，那些原本已經消散的往事就在腦海間瞬時重現，我便明白姚拓先生的餃子肯定是和他的童年記憶掛在一起的。遠離故鄉的人，故鄉的食物就是永遠的鄉愁。也是在北方的山東高密人莫言，我遇到他是在1991年，新加坡主辦華文文學金獅獎的頒獎禮期間。那幾日，無論是觀光采風，吃飯喝茶，莫言都是不言不語，就一直在抽煙。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就是2021年，我終於知道原因了。以下這段文字是抄的：在莫言公眾號的第一篇文章是《我為什麼叫「莫言」？》。在文中，他回憶自己的童年和年輕時候的故事，講了「莫言」這個名字的來龍去脈：「有一次我對着一棵樹自言自語。我的母親聽到後大吃一驚，她對我的父親說：『他爹，咱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了？』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參加了生產隊的集體勞動，進入了成人社會。我在放牛時養成的喜歡說話的毛病給家人帶來了許多麻煩。我母親痛苦地勸告我：『孩子，你能不能不說話？』我當時被母親的表情感動得鼻酸眼熱，發誓再也不說話。所以當我開始我的作家生涯時，我為自己起了一個筆名：莫言。」

其實莫言不需花時間介紹，是因為我的好奇，相處幾天，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天上地下天花亂墜時，他就是不輕易開金口。沉默的人的能言善道引人入勝都在他的小說裏了。2012年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同一年，我的一篇小小說《那日有霧》獲得上海「黔台杯·第二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獎」二獎，是8,000篇參賽作品中唯一一篇獲得終評委主任莫言評語的。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莫言，關於他的訪問他的故事突然到處都可以看到。這就造成後來我每吃餃子，都要特別想起莫言。莫言說他的作家夢是餃子引發的。他的童年正是中國的「三年困難時期」，回憶中他和村裏的小孩像狗一樣到處覓食。他吃過樹葉、樹皮、樹幹，甚至還吃過煤炭，覺得愈嚼愈香。一個人忍受飢餓到幾乎看到什麼都垂涎三尺的時候，住他隔壁一個山東大學中文系的鄰居哥哥告訴他，有個作家寫了一本書，得了許多錢，每天三餐都吃肥肉餡的餃子，吃得兩邊嘴角都是油滋滋的。

成天在減肥的我們聽到肥肉餡就嚇得回頭跑，年幼的莫言聽了完全相反，他非常震撼發現：原來當作家便能餐餐吃餃子！他激動：還有比這個更美滋滋的嗎？

對餃子的渴望成為莫言寫作的原始動力。很會說故事的他，這段並非說故事做文章，他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慶功宴上，桌上的美味佳餚正是簡單的白麵餃子。餃子是天下美味嗎？對於米飯才是主食的南洋人，偶爾吃頓餃子，確實感覺是天下間最好吃的東西。台灣妹夫在檳城久住，愛吃餃子的他自己動手做，他一頓可以吃幾十個，在他積極訓練下，他家印尼女傭成為餃子高手。我每回到妹妹家吃飯，知道我特愛餃子的妹妹會吩咐女傭特別給我做，吃過還一定帶幾盒回家。

「好受莫如躺着，好吃莫如餃子」，這是真的，不是說的。這幾年到南洋的中國人愈來愈多，同時帶來他們的餃子文化，漸漸開了很多餃子店。現在吃餃子不再是奢望，街頭巷尾的攤檔，路邊的餐廳，甚至還有在家做的私房餃子。新來學書法的學生聽說我愛吃餃子，帶來給我當午餐。這私房餃子的特別是內餡除了一般餃子的肉菜之外，還加了黑木耳和荸薺，我們稱它馬蹄的荸薺，在南洋更不常見，但那脆甜的香味讓餃子味道口感更升級。問求餃子師傅名字和地址，學生回答是「老師要吃隨時說，餃子就會來到。」熱餃子好吃，這話更溫馨。

餃子作為大年初一的約定俗成美食，據說是明代開始。記載在明代劉若愚編的《明宮吏·火集》、《酌中志》的過年吃餃子情況如下：「五更起，飲椒柏酒，吃水點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銀錢一二於內，得之者卜一歲之吉」。把錢包在餃子裏，吃到的人未來一年交好運，莫言曾說他過年時為了想吃一個內餡有硬幣的餃子，把肚子都吃撐了。中國民間還相信，「餃子就酒，愈喝愈有。」另一句俗語是「餃子蘸醋，愈吃愈富。」閱讀《餃子的文化內涵》，終於明白福建人為何春節冬至都不吃餃子，因為「在更早之前，再偏南一點的地方連小麥都沒有。」

如今過年，湯圓、餃子都有。盼願大家過個富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