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農村裏有一種常見的草本植物,它的花像菊花,果實像芋頭,合二為一,美稱「菊芋」。菊芋的地下果實,大小不一,形態各異,小個頭的像芋頭,大塊的又像生薑。和生薑扯上關係後,菊芋隨之有了新名稱——洋薑。
洋,是菊芋的身份象徵。許多年前,德國人佔領了青島地區,他們攜帶了菊芋的果實入境。菊芋有旺盛的生命力,很快,它在中國廣袤大地上瘋長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菊芋的花兒,像菊花,也像葵花。把這兩個特點兼收並蓄,菊芋在植物學上被分類為:菊科向日葵屬。
菊芋的莖桿,從剛鑽出地面,就抱定了亭亭玉立的決心,長着長着,就有3米高了。一枝莖桿托着幾個金燦燦的小花盤,在人們的眼前晃來晃去,真是討喜啊!美化環境,是菊芋的優良品質之一,它還有一個大本領——防風固沙。人們把菊芋栽種在沙漠裏,它也能茁壯成長為鬱鬱葱葱的一大片。菊芋根部發達,耐乾旱能力超強,它是堅貞不屈的「沙漠衛士」,只要把它的根莖放到沙漠裏,它就矢志不渝,最終在沙漠裏高擎一面面金黃的旗幟。
最令人欣喜的,是菊芋的果實可以食用。洋薑還有一個俗稱,叫鬼子薑。鬼子薑這名兒怎麼聽怎麼彆扭,實在不敢恭維。據說,這是老百姓出於對侵略者的憎恨,把仇恨轉嫁到了外來物種之上,才有了這個不雅之號。此名一經面世,即刻深入人心,如今,一提鬼子薑,幾乎無人不知,菊芋,這個美麗的名字反而很少有人知道。民諺云:「三月種下鬼子薑,十月收穫報霜花。」鬼子薑的花,除了叫洋薑花、菊芋花,還叫報霜花。鬼子薑花期晚,每當它的花兒綻放,人們就知道二十四節氣之一的「霜降」即將來臨。
鬼子薑和生薑同屬「薑」字輩,味道卻是天遙地遠。鬼子薑不辣,冠名以「薑」,只是因為外觀相似而已。生活中,人們依賴生薑,生薑成了不可或缺的調味佳品。鬼子薑是大眾口中的賤菜,上不了大雅之堂,它最大的用處就是醃鹹菜。鬼子薑似乎就是為了醃鹹菜而生,它是民間公認的「下飯菜」。
小時候,我家老院子牆角邊上種了一小塊鬼子薑地。每年霜降過後,就是鬼子薑上市之時。挖鬼子薑,不能挖得太乾淨,要留幾個鬼子薑在泥土裏冬眠,到了來年春天,它們先冒出嫩綠的幼芽,繼而葳蕤生香。院子裏,總是有幾株長得又粗又高的鬼子薑,它們結出的果實數量極多。將植株連根拔起,成群結隊的「胖墩」們出土了。同根而生的鬼子薑們各具情態。小個頭的鬼子薑,是獨立的個體,好像一個個圓鼓鼓的小枕頭。盤在一起的大鬼子薑,是由無數個「小枕頭」組合而成,藏頭露尾,姿態萬千。
我家的鬼子薑有兩個品種:紅皮和白皮。紅皮鬼子薑白裏透紅,看上去分外養眼,把它放到鹹菜缸裏醃製好了,它的皮色仍舊很鮮艷。鹹菜缸裏不光有紅、白鬼子薑,還有青蘿蔔,青蘿蔔是鹹菜界的扛把子,鬼子薑也不遜色,物質困乏的年代,它們都是老百姓的摯愛。那年,我三姐在縣城讀高中,每個周末騎自行車回家一趟。學校食堂裏的飯菜貴,三姐不捨得頓頓吃。母親就把鹹菜放到罐頭瓶子裏,給三姐帶到學校裏去。罐頭瓶子裏有辣炒青蘿蔔,還有涼拌鬼子薑。鬼子薑鹹菜適合生吃,嚼一嚼,那叫一個嘎嘣脆。
說起鬼子薑鹹菜,想起一件趣事。我上初一那年,班級裏有個姜姓同學,叫姜子貴。他家是鄰村的,距離學校比較遠。離家遠的同學中午都不回家吃飯,有的去食堂打飯,有的自己帶飯菜。有一次,姜子貴在教室裏吃午餐,他帶來了鬼子薑鹹菜,正在就着饅頭吃得津津有味。有個調皮同學搶了一塊鬼子薑拿在手裏,嬉笑着說:「姜子貴,你的名字倒着唸,不正是鬼子薑嗎?」 幾個同學都被逗樂,姜子貴也跟着樂。在歡聲笑語中,姜子貴的鬼子薑鹹菜被幾個同學瓜分。此後,同學們老是搶着吃姜子貴的鬼子薑鹹菜,嚇得姜子貴再也不敢帶鬼子薑鹹菜到學校吃。有個同學寫了順口溜打趣姜子貴,曰:「姜子貴家的鹹菜缸,醃了一缸鬼子薑。姜子貴家的鬼子薑,醃成鹹菜格外香。姜子貴,鬼子薑,饞得同學們淚汪汪。」姜子貴聽了,追着這位同學在操場轉了半圈。後來,兩人成了好朋友。這件事印象太深刻,直到現在,每當看到鬼子薑,我就情不自禁笑出聲。
今年4月份,我去縣城新開發的風景區遊玩。兩個園丁正把園地裏拔除的鬼子薑植株扔到垃圾箱裏,我好奇地問:「怎麼都拔了?」園丁回答說:「這個鬼子薑開花太晚,領導說要換別的花種上。」另一個園丁說:「你要是喜歡,拿幾棵回家栽上,很容易養活。」我挑了兩棵半米高的植株抓在手裏,拿回家種在了院子裏的空地上。第二天,鬼子薑緩過苗來了。這堅毅的品格,真是令人敬佩。
我也沒怎麼服侍,鬼子薑照樣開了黃花,結了碩果。就在前幾天,我拿着小鏟子鏟開泥土,把鬼子薑挖了出來,稱了一下,5斤多一點。我揀選了幾個個頭勻稱的鬼子薑洗乾淨,炒了一盤肉絲鬼子薑,上了桌,一家人都說味道一般般。天生我才必有用,可能不是這樣用。看來,鬼子薑的拿手好戲就是醃鹹菜。家裏的一個陶瓷罐子派上了用場。我把鬼子薑倒進罐子裏,放上幾個辣椒,撒上一大包鹽,又去超市買了個柚子,剝下柚子皮塞進罐子裏。這種醃製方法,是從作家汪曾祺的文章裏學來的。汪先生在飯店吃過的鬼子薑鹹菜,正是由辣椒和柚子皮搭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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