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星期二的清晨有事必須出去一趟,結果到了約定地點才被告知約會推遲到十點鐘,整整晚了兩個小時。這種事不是很常見,可也算不上稀奇。然而每次遇到,人照例還是有點茫然。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上哪兒去才好。於是,我決定先找個咖啡館坐一下。

疫情期間的上海比起往日來蕭條了許多,實體店舖更是關張了不少。我看到的第一家星巴克掛着歇業的牌子,地圖上附近還有兩家別的咖啡店,去到才發現也搬走了。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尤利西斯的字樣。

它安靜地躺在咖啡分類一欄當中,讓人有些不敢相信。然後我就不由地想起了讀研的時候。當時我很迷Jim Morrison,經常聽他半迷幻半低吼地唱些憤世嫉俗的歌。有一天看到一本傳記,說他在大學時讀過《尤利西斯》,還是全班唯一一個讀得懂這本書的人。看後我就鬼使神差地也去買了一本。啃了兩個禮拜,硬是給看完了。以後,我就經常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讀得懂尤利西斯哦,這本書很難。」或許因為這份艱難,我對它的印象特別深。

這會兒又看到這個名字,還離我這麼近。並且,恰逢我正處於無處可去的窘境。這多種情形,立刻讓這個尤利西斯變成了一種命運。似乎冥冥之中,今早的一切偶然都注定要引導我來到這兒。

十分鐘之後,我就坐到了這間咖啡館。說實話,我當時有些無措。它不太像我想像當中的「尤利西斯」。儘管我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意向,可這裏太奇怪了。整間店不但沒有咖啡館裏常見的單人坐枱,也沒有長沙發,或者那種刻意營造出來的散亂感。反倒是在中心的位置有個類似於酒吧的吧枱。圍繞着這個吧枱,放着些拋過釉的長方形飯桌。配的椅子也是規規矩矩的靠背椅。客人倒是不少,然而他們不喝咖啡,只拿些盤子在吃早飯。我當即就覺得不對。可重新走出大門,依然是7個赭紅色大字「尤利西斯咖啡館」。

鑒於這種情景,我被迫成了一個闖入者。還好點單員沒有過多刁難。她問了兩遍我要什麼,忽然才明白過來我不吃早飯,然後又像下定決心似地轉身去幫我沖咖啡了。不一會兒,一個印着James Joyce的咖啡杯被端了上來。我真愛死了這個一無是處的小杯子!倘若在別處,這樣毫無特色的白色磁杯,充其量只能算一杯飯後咖啡,誰也不會注意到它。可是這會兒它成了一個證明,將我搖搖欲墜的「尤利西斯」重新支撐起來。「這可不是尤利西斯咖啡館嘛!你瞧,他們杯子都刻着詹姆士·喬伊斯呢!」為此,我安心許多。

後來服務員說,這咖啡店早先歇業了,現在這裏是他們酒店的早餐廳。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更換名稱和餐具,只是把桌椅全換了。我興沖沖跑來,本以為馬上就會看到一家先鋒的、具有獨特氣質的文藝咖啡館,結果非但不是,還離題萬里。然而說來也奇怪,我並沒有特別失望。因為早在我決定來的路上,以及在我通過它的招牌和餐具尋找尤利西斯的蛛絲馬跡之時,我已經完整地復現了這幾個字所代表的意義。那是一個人和一本書。在書裏,住着些都柏林青年和一個猶太商人。所以,實際上那個缺席的尤利西斯我雖未看到,可他們已經在那裏了。只不過從外在看,什麼也沒有發生。這估計就是思想的可愛之處,因為即便現實不允許,而思想卻從不會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