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煙》
●《紫玉成煙》的舞台設置充滿實驗意味。
●吳國亮
●楊雲濤

香港舞蹈團與桃花源粵劇工作舍的跨界實驗《紫玉成煙》,於2018年首演後好評如潮,並獲得香港舞蹈年獎2019兩項大獎。在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與桃花源粵劇工作舍營運及創作總監吳國亮看來,所謂實驗,是跳出既有經驗的摸索,《紫玉成煙》所嘗試的,不是換個法子再把老故事講一遍,而是打造多視角的觀賞空間,讓觀眾自去體會與故事間的親密聯結。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Henry Wong @ S2 Production攝,香港舞蹈團提供

唐滌生、《紫釵記》、霍小玉、任白……如楊雲濤所言,說起粵劇名本《紫釵記》,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印象的碎片。但《紫玉成煙》的野心不在於換一種方式去把唐滌生筆下的故事再講一遍,那只是另一種「皮相」;它想動的是「筋骨」,通過文本的重構、空間的全新設計與舞蹈和戲曲的融匯展現,引觀眾進入一個有着曖昧邊界的多角度空間,自行感受,而不只是看懂故事。

體驗:不要陷在情節中

「《紫釵記》這個故事,我喜歡的是隱藏的人性的糾葛、選擇,面對外部環境和內部自己的掙扎,這些主題由古至今其實從來沒有改變過,都是很重要的啟示。我們想要告訴觀眾的是這些,而不只是表面上郎才女貌的愛情故事。」楊雲濤說,「這種啟示是,(面對內外的各種處境)既不要太樂觀,也無需太悲觀,因為這就是人生。」

對於吳國亮來說,如果觀眾太過於聚焦在《紫釵記》的故事細節,反而會錯過許多體驗的空間。「故事背後和觀眾建立什麼關係,這個才是最重要的。」他說,在這個過程中,舞蹈的抽象表達打破了原本故事陳述的邏輯,豐富了情境的意涵。轉瞬即逝的某個瞬間可以被捕捉、放大,變得立體、寬闊,讓觀眾可以沉浸其間盡情感受和想像,進而細味、考究那個瞬間對自己的意義。「讓觀眾進入一個深層的空間,這個空間不是去解讀唐滌生講了什麼,而是尋找故事和自己的關係。」

他說起2018年的演出後,陸續收到一些評論與反饋,希望作品能把《紫釵記》的故事細節敘述得更清楚。「我是非常反對這個的。」他說,這無疑是又掉入了聽故事的窠臼。「更清楚是否意味着更好?」有時模糊與抽象反而意味着選擇的自由。他希望觀眾入場前把自己看作是一張白紙,如果之前已經了解《紫釵記》,那《紫玉成煙》會是另一種體驗;而如果完全不知道原本的故事也不打緊,「被引入這個空間去感受,也已經足夠。重要的不是要去對比《紫釵記》的內容,我們不是要做文學比較,不要從這個角度去想。有時太清楚,反而沒有空間想像。」

遠近:舞台如同大笨象

2018年《紫玉成煙》為人津津樂道的,除了不足三米闊的十字形舞台外,還有分為堂座與閣樓的觀眾席。在閣樓,可以由高處俯瞰演出全局;在堂座,則能以極近的距離捕捉演出者的呼吸、汗水、眼神、肌肉的顫動,體驗到局部特寫的赤裸震撼。

「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深入山中,又或是跳出山外,多變的視角打破了鏡框舞台的單一觀賞角度。

「人的視野受到自己的主觀局限,看到什麼、喜歡什麼,有時已經形成了某種慣性。有什麼時刻是可以打破這個主觀限制呢?不容易的,但是劇場,尤其是小劇場,真的可以帶給人一個新的視角--自己都沒有想過可以這樣看。」吳國亮說,「(遠近)兩種不同的空間,我們實驗出來,和觀眾一起成長。也帶出你看一件事情的時候,是否可以超投入又超抽離?令到自己看到一件事情的幾個面向,就會更加接近相對的真相,多過受到自己主觀意願的掣肘。我並不覺得主觀不好,兩者並非相互排斥。而是兩樣東西一起,要平衡地去看到,這在人生中是相當難,但在劇場中則可以去體驗。這也正是,劇場是要聯繫到我們的生活的。」

其實,《紫玉成煙》何止兩種觀賞視角。吳國亮將看演出形容為觀賞一個裝置藝術,從觀眾席的不同角度切入,都會發現不同的景深。因為舞台上的表演者身份角色沒有清晰的言明與區分,隨時轉變,觀眾投入其中後,便也在時刻轉換視點,對作品做出不同解讀。

「很多人覺得這個作品美,其實不只是因為舞蹈呀動作呀戲曲呀,而是因為這個多角度的裝置。」吳國亮說,「其實人生就好像是瞎子摸象,舞台就好像大笨象,你只能看到某一塊。但你上了閣樓,整個大笨象好像就睡在下面。」但是否就意味你掌握了全部?卻也未必。

人生就是不同轉位,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就是如此。

舞蹈:狀態與身體都需精雕細琢

「來這裏的觀眾,是帶着一點疑問和想像進來的。」楊雲濤這樣形容實驗劇場。

在《紫玉成煙》的實驗中,舞者被束縛在十字形的舞台上表演,「舞台很有限制,好像一條路,大家會覺得:哇,沒有試過這樣去跳舞,因為跳舞最講究的就是空間嘛,地面要大。我就覺得有何不可呢?重點是,對我來說,這個窄窄的有如走廊的空間是有意義的,你說它像一條路也好,沒有得回頭也好--人生的路上你就是不停遇到一些選擇。這個設計是有意義的。」

楊雲濤說,希望通過這次的跨界合作,來改變舞蹈的一種習慣或慣性。「如果不通過別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問題的。」他頓一頓說,「我有時會覺得,舞蹈太『粗』了,粗枝大葉。比如我見到粵劇的演員,他們動得不多也不大,但是他們的動作,眼眉、頭的擺位和移動都是非常細微和充滿細節的。我經常想,跳舞是不是動作越大就越好?是不是動作越多就越『叻』?我經常問自己。」

他談到芭蕾動作的向上、跳高與快速的旋轉,所體現的是西方對身體的理解,與他們的一套美學觀點。那東方的身體要如何展現呢?是對這種西方美學全盤接受,追求動作的力量感與大開大合,還是可以有另外的思考?

「通過這次的合作,讓大家看到我們舞者身體的細節處理,動作不再是要求一種力量感,反而是怎麼慢慢地去轉手和頭,這個是很東方的一種美的身體。」楊雲濤說,演出也試圖改變觀眾觀賞舞蹈的慣性,「一般我們看舞,就是面對舞台,台上一字排開,好多人一起跳。哇,音樂一響,好厲害。這次完全沒有。觀眾看過來,一是距離近,二是沒有傳統舞台的設置。」

窄巷般的空間限制了舞者身體的動作,多角度的觀賞視角也要求表演者更加凝神聚焦。「舞蹈員要很小心,要很有自己的狀態。你完全不知道觀眾看你哪一面、從哪看過來。以前你還可以遮掩一下,把不靚的東西收埋在後面,現在是360度,唯有集中做好每一個細節,才能從不同角度看過來都有不同風景。」

他形容,整個編舞的概念很抽象,「可能7個女孩都是霍小玉。」所以每個人都很重要,每個人都可能在某個瞬間成為某個觀眾視角中的「主角」。「我希望裏面的舞蹈更加精雕細琢,更加精美。觀眾坐得近的時候,會發現,原來舞蹈不一定要跳得很高才好看,哪怕他很慢地從你面前走過,都很美。觀眾所看到的,是舞蹈員的狀態,而不只是他身體的動作。」

《紫玉成煙》

日期:9月24日至26日 晚上7時45分 9月25日、26日 下午3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