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生絕壁,客履雲煙,曙色依稀中的黃山迎客松。 作者提供

江 鄰

常聽人講,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如果一生只登一座山,就登黃山;如果一生要登無數座山,就把最後一座山留給黃山。據說,這句話源自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答好友錢謙益之問。錢有「江南文宗」之稱,他曾問徐:遊歷四海山川,何處最奇?徐答: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

因了這句話,我對登黃山便格外慎重起來。年過半百,登山無數,獨獨未登黃出。這次來黃山市,也快一個星期了,遊遍古徽州的村鎮老街,溪水林園,還是沒有上山。這固然有天氣方面的原因,近日下雨較多,但主要還是心裏沒做好登山的準備。直到一兩天後就要離開黃山市了,今日下午才有些忐忑地去登山。

山路並不長,約十六七里,都是平整的石階,正常情況兩三個小時就能到山頂。我與香港商報記者謝國平、蔡寧一行3人,走走停停,花了近5個小時。除沿途觀景耽誤了一些時間,主要是屢遇陣雨。到景區大門時還是艷陽高照,剛進山就下起雨來。一開始是粗而急的雨點子,不一會兒便鋪天蓋地了。路人告訴我們,這叫白雨,下得急,止得快,夏季在南方山區常見,避一避就過去了。

果然,20來分鐘後,雨便停了,而且雨腳收得很是乾淨,讓人眼前陡然一亮。碧空新洗,奇石聳立,古木參天,流水潺潺,黃山以最清新靚麗的形象展現在我們面前。後來聽玉屏樓賓館專拍迎客松的攝影師講,那天雨之急促,晴之徹底,天空之明亮,20年一遇。我們對後面的行程充滿期待,以為雨過天晴,風光更見妍好,依此態勢,明天早上準能看到日出和雲海。不曾想,剛走了三四里地,又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如是者三。短短半天,我們領略了山地氣候的複雜多變,卻也身心暢然,感受到風雨黃山的別樣情趣。

三晴三雨上黃山

晴也葱蘢雨也煙

凜凜千尋壁立處

淙淙流水出雲間

初進山時,雜樹灌木十分茂密。過半山後,植被開始變得疏朗,漸以絕壁岩松為主。剛經歷第二場大雨,雨柱已收,空中還有零星雨絲飄過。但見壁立千山,松生萬壑,霧雲翻滾,狂風呼嘯,黃山把它的堅韌、雄渾和大氣磅礡,排山倒海般呈現出來。磐石之上,來客與蒼松相向而立,這瞬間的偶遇,充滿默契,彷彿永恒--

雨歇松迎客 風飛客望松

雙雙立石上 極目蒼茫中

我們抵達玉屏樓賓館入住時,天已完全黑了。賓館建於1955年,舊址為玉屏峰文殊院。玉屏峰介於天都、蓮花二峰之間,峰壁如玉屏,故得名。所謂黃山七十二峰,峰峰有故事。玉屏峰前巨石平展,名文殊台,左立青獅石,右立白象石。青獅白象,傳說中與文殊菩薩有極大淵源。明代普門和尚在此建文殊院,地勢形勝,無出其右。徐霞客二度來遊,讚歎不已:「既登峰頭,一庵翼然……左天都,右蓮花,背倚玉屏風,兩峰秀色,俱可手攬。回顧奇峰錯列,眾壑縱橫,真黃山絕勝處!」故舊諺有云:不到文殊院,不見黃山面。

玉屏樓位於黃山核心景區,但當晚不見星月,四周壑深路險,便斷了外出的念頭。洗個熱水澡,喝二両燒酒,身體漸漸暖和起來。夜深人靜,從窗戶望出去,漆黑一片,想着這一路晴雨交替,奇景迭現,心裏有一種異樣的安寧。多年城市生活,習慣了被路燈和霓虹妝飾過的夜,猛一見這山裏的夜,墨黑,靜謐,純粹,竟有些癡了。臨睡前,拿起床頭櫃上的《黃山風景區詩文專刊》,靜心翻閱,體會歷代騷人墨客、仕宦名流吟詠黃山,把這迥異天下的美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情景交融,不忍釋卷。

第二天為看日出,凌晨4:00就起床出發。時令已入初夏,山上氣溫還是很低。我們穿上羽絨服,拿上相機,做好充分準備。雨倒是沒有了,霧卻照舊很濃,看日出的機會似乎很渺茫。好在風也很大,導遊說如果日出前風再猛一些,把霧吹散,還是有點希望的。於是,大家立於蜿蜒鳥道,眼睜睜看着山風裹挾濃霧,一陣陣吹過巉岩峭壁,千峰環伺,若隱若現,各種象形山石次第而過。從濃霧的縫隙,偶爾可見遠處的雲海和山腳下燦爛的陽光。然而,直到天色大亮,天光全開,終究沒有看見日出。

整個上午,霧都沒有散,我們決定不去周邊遊覽了,只在落地窗和精美盆栽裝飾的賓館大堂裏,喝茶聊天,欣賞漫天霧靄與奇峰異石纏綿掩映的特殊景致。據賓館總經理潘美麗女士介紹,玉屏樓是一個集文化、休閒、度假體驗為一體的特色酒店,玉屏峰似一尊臥佛為倚靠,左有迎客松,右有送客松,是難得的風水寶地。客人來到這裏,品一杯香茗,看山巒俊秀,雲海翻騰,感受詩與遠方。黃山的景致很美,更美的卻是你放慢的腳步。以這種心境,遙望絕壁前那棵巍巍迎客松,千秋風雨,不過等閒。

茫茫白霧掩層巒

獵獵長風老石寒

但見虯枝凌絕頂

瀟瀟灑灑一千年

上午9時許,十一世班禪活佛也上了黃山,在遊人簇擁下,來到玉屏峰迎客松前留影。才得知那天是農曆四月初四,文殊菩薩誕辰日。儘管我們幾人都不信教,但在文殊菩薩昔日道場逢此吉日,也都有些興奮。

吃過午飯乘纜車下山,潘經理送我們到賓館門前,驀見一叢黃山杜鵑迎風而立。黃山杜鵑俗稱映山紅,春末夏初,江南杜鵑大多花期已過,由於海拔和氣候的原因,這叢映山紅卻正當花盛。山石嶙峋,白霧蒼茫,一抹嫣紅俏立於絕壁之巔,枝虯而瀟灑,花香而爛漫,別有韻味。世人遊黃山,流連於奇松異石,雲海層巒,殊不知一叢普普通通的灌木,也以自己的方式,等閒秋月春風,直面雨雪霜凍,向大自然綻放自己美麗。

潘經理說,這叢黃山杜鵑是她本人栽的。她是黃山「土著」,爺爺就在山裏採茶採藥,父母在黃山服務隊上班,她夫婦二人一輩子在黃山工作。幾十年來,見證了黃山從一個以林茶經濟為主的偏遠山區,發展成為世界旅遊勝地。黃山實現了自己的價值昇華,她和家人也與黃山一起成長,服務黃山,追夢黃山。潘經理的故事,讓我們深受觸動,真是人如其名,像這叢黃山杜鵑,清純自然,麗質天生。有感於潘經理與黃山一生廝守之緣,題絕句《玉屏杜鵑》相贈:

駕霧騰雲出九天

奇松異石等閒間

任由巒嶂千重鎖

我自嫣然絕壁巔

黃山之行,來去匆匆。當然,像這樣簡單的上山下山一趟,是遠遠不能領略黃山之妙的。可惜我們沒有足夠時間等到雲開霧散後從容地遊覽山上各處景觀,但管中窺豹,以玉屏峰景區之奇絕,亦可想像黃山百態千姿。何況,霧中悟道,又何嘗不是一種最好的安排。黃山乃千古名山,而我向來有喜水樂山之好,相信自己跟黃山的緣分,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