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雲

「飄似羽，逸如紗，休言無用低俗賤，宴款高朋色味佳」。婦孺皆知的蒲公英，又名婆婆丁、黃花地丁、白頭翁等，它不擇地而生，山坡、溝渠、荒地、路邊、河灘、曠野都能見到。無邊無盡的蒲公英，始終充滿迷人的微笑，其最美時刻是碧綠叢中抽出花莖綻開黃花之時，它的多瓣花層層疊疊，燦爛的容貌給人以無限希望。那時，漫山遍野間有蒲公英的魅力黃出現，菁菁世界也跟着明朗起來。

在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明亮的蒲公英是那麼貼心、叫座，暖暖的、煌煌的。尋到有蒲公英的原野，站在草地上望向那些青嫩的小草，就會發現有零星的幾點金色，恍若陽光一般；倘站在高處往下俯視，成片的金色玉立着，蒲公英亭亭如蓋，便如拔地而起似的。正午的原野，被金盔金甲統領着，如火如荼，耀眼無比，空氣也被陽光荼蘼着。

蒲公英攢足了勁兒，肆意生長着、開放着。可愛的花苞，似飽滿圓潤的桃心，綻開時那般熱情，從不單開一朵，而開很多朵，組成一個花絮。每朵花下都藏着一個小果，每個果上生着又密又長的冠毛，這些帶冠毛的小果巧妙組合，形成不可思議的圓球。這個千針圓球，就是蒲公英的毛茸茸種子軍團。蒲公英種子簇擁着，高舉着，像要舉行盛大的奧運會似的。每當風兒吹來，或有昆蟲訪問，一經輕微觸碰，蒲公英的種子就開始了飛翔的征程。越過山川河流，體味不同的地理風情。這種瓜子仁形的細長針狀種子，尤其鍾情雲遊八方，無所畏懼。在霞光裏，暮靄中，蒲公英種子像勇敢的傘兵，跳躍着、飛舞着，鑲了上金色的霓彩。

又一個春天來時，石縫、路邊、牆角、花圃裏，到處都是蒲公英的身影。記得某個秋天，在一個小坡地上，我曾遇到過一大片晚開的蒲公英。那些倔強的小圓腦袋呀，在陽光下閃着七彩的光。我的孩子則鼓起腮幫子吹氣，癡癡地望着到蒲公英種子緩緩起飛。記憶中，那次的蒲公英和着我和孩子的歡笑，鋪滿了整個秋天。

當時，我和孩子採了一大把蒲公英，在窗台晾曬了幾天，有幾朵未開的花蕾竟又開花了。那金黃色的花朵，在秋陽裏閃着金黃的光澤，像一粒粒深沉淡定的金粉，又像一顆顆令人遐想的星星。之所以愛上蒲公英，是因為人心就像蒲公英一樣。在離別季裏，風乍起，蒲公英種子在空中盤旋，依戀那哺育自己的那片地方。「在我心中，曾有一個夢……」每當耳畔響起這首熟悉的旋律時，我的心中總會泛起湧動的微波，就像蒲公英在寂靜之夜凝望遠方的星星，渴望飛翔。

蒲公英和玫瑰一同受了光的照耀，所貢獻給這個世界的顏色，迥然不同。因玫瑰自有特具的豐神，與草地上的蒲公英有雲泥之別。但生在草地上的蒲公英，始終眷戀着廣闊的大地，即便子孫後代有無盡的翅膀，最終也要匍匐在母親的懷抱中。無論怎樣擴疆納土，繁衍生息，從不想把自己植入花盆，受人玩賞。

蒲公英生來注定是要飛翔的，飛翔是它的宿命，也是種子不變的夢想。蒲公英的夢並非不可觸及，要的就是生長和等待。每一粒發芽的種子，既是飛翔夢想的終結，又是飛翔夢想的開啟。很多人願做一枝最終飛翔的蒲公英，就是想將人的善良向世界拋灑，用自己一點力量，讓蒲公英般的愛落地生根。

蒲公英從萌發那一刻，葉片呈綠色、細長、多裂，歡快地吸取陽光雨露。站在陽光中，沉湎幻想的孩子，感覺自己就像一枝穿着金衣裳玲瓏剔透的蒲公英。一會兒，又幻化成蒲公英的種子，像一把把小傘辭親遠行，去遠方仗劍行俠。蒲公英不管飛到哪兒，只要有土，哪兒就是它的家。

風決定了蒲公英的方向，但改變不了它的志向。即便忽散忽聚，分分合合，它永遠是大地的傑作；即便離開同伴獨行，因時運落腳於陌生的土壤，它永遠有再次起飛的夢想。它能分清輕盈夢想與腳踏實地的界限；因之，小小蒲公英的靈魂變得異常豐滿。這份平凡的偉大，其他植物望塵莫及。

蒲公英是春天裏開得最早的花，也是秋天堅持開到最晚的花，徐志摩用「辛苦」來形容蒲公英「無法停留的愛」，余光中則用「流浪的飛揚」詮釋「思國的深情」。蒲公英是我所見過的最奇特的花朵，沒有多少激情奔放，也不是清秀雅緻的典範；甚至種子吹散了，只會惹人打噴嚏。可在空中輕舞的蒲公英，卻最能觸動人心中柔軟的地方。

蒲公英花的顏色變化多端，早午晚各不相同，就像我們的手掌，可張開又能合上。花朵張開時是金色的，花朵合攏時，金色的花瓣被包住，又變成綠色了。蒲公英全身都是寶，葉片、花朵、根莖，都有食療之效。春天的蒲公英，食療價值頗高，尤其開花前的蒲公英幼苗，煎水、煮湯、涼拌、做餡、佐粥，都非常好用。嫩綠青碧的葉片，無論涼拌還是炒蛋，可祛火、美顏、解毒。蒲公英根燉臘肉，被稱為上佳的美食。

小時候，我常咽喉上火，去田野裏採摘蒲公英，成了固定的功課。回來取一把沸水沖泡，加點白糖慢飲，餘下的曬乾留存，一年下來竟治好了頑疾。聽姑姑說，她曾把蒲公英的新鮮花煎汁，對自己的祛除頑固雀斑產生了奇效；因而，她家的乾蒲公英花一罐一罐的，以供一年煎用。難怪專家說，乾燥的蒲公英，連服數月，能清除體內濁血腸毒，逾年常服，連體內胎帶的骨毒都能清除，威力十足。蒲公英苦中回甜，用新鮮帶根的全株烹煮茶水，去火消炎、通淋解毒。對肝火旺盛的人來說，吃蒲公英後，渾身上下會感覺一陣清爽，唇齒留香。

用蒲公英新鮮花朵釀酒，風雅至極；將新鮮的小黃花裹上一層蛋清液，小火煎至兩面金黃，撒上調味的鹽，更是難得的美味。蒲公英花與花草茶或咖啡同泡，用來消腫和治療消化不良，也被用作日常養生與身體保養的主料。因蒲公英是寒苦陰性之物，對體質虛弱的人，不易常用。

蒲公英漫天飛舞，跳躍、迴旋、落地，那是風兒彈奏的旋律。溪水那麼清，水中映着藍天的影子，映着橋的影子，映着藍天下浮游着的雲絮的影子，映着山上松樹林的影子，映着翠鳥的影子，也映着叢生在岸邊蒲公英的影子。蒲公英，就是這樣一種遍地生根的野花；人一旦有了一顆蒲公英的心，平凡的日子--也能過成迷人的燦爛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