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宋文學家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是千古名篇,會考時代是指定的範文教材,文憑試改制後,加入12篇指定篇章,此文並未入選。最近教育局公布2024年實施的新課程指引,建議再增加8篇範文,此文仍未能入選。雖則如此,不少教科書仍編此文為範文,所以仍有不少學生能接觸到這篇上佳的文章。
《醉翁亭記》作於慶曆六年(1046年),當時歐陽修被貶滁州後一年。據宋代朱弁《曲洧舊聞》所記:「《醉翁亭記》初成,天下莫不傳誦,家至戶到,當時為之紙貴。」文中佳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更使人琅琅上口。那麼這個「山水之間」又是何所指呢?後文指出這是「山水之樂」。不過,如果讀者讀通此文,便知此「樂」並非生理上之樂,而是一種道德上以民之樂為樂的境界。
文章最後一段:「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如果從文句表面來看,歐陽修之樂是建基於「從太守遊」的人的快樂,那麼,這些人又何以解讀為「民」呢?如果查考作者於同年寫的《豐樂亭記》,其中有「宣上恩德,與民共樂。」一句便很清楚了。
歐陽修的兒子歐陽發在《先公事跡》一文中,記他父親治理地方時「務以鎮靜為本,不求聲譽。」表面上「不見治跡」,但「民安其不擾」。所以,在他任過職的滁州、揚州等地,人們皆為他立祠,「追思不已」。歐陽修的這種治理思想正是在文中表達出來。所以清代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便指出「與民同樂,是其命題處。」而唐德宜《古文翼》也說:「太守之樂其樂」句是重點。「當日政清人和,與民同樂景象流溢於筆墨之外。」
《醉翁亭記》的面世也引起了文學界的熱烈討論,其中此文連用21個「也」字是討論的熱點之一。董弅《閑燕常談》曾有一段記載:當歐陽修完成此文後非常滿意,他拿給朋友尹洙看,並認為「古無此體」。尹洙則指出:「古已有之。」並拿出《周易·雜卦》為證。後來的評論者也引《莊子·大宗師》,甚至《論語》、《孟子》等先秦經典,指出這種寫法在文學史上的淵源。在「以古為高」的「古文運動」時期,這種把新創作聯繫古代經典的評論,也未嘗不是一種讚譽。不過也不要忘記,多用「也」字在此文中的確發揮了「紆徐不迫之態」的效果。
此文初面世時,不少大家的評論都不是很正面,主要是認為這篇文章名為「記」,但實際不合「記」這種文體的定制,所以加以批評。例如宋祁認為:「只目為《醉翁亭賦》,有何不可?」而秦觀也說:「《醉翁亭記》亦用賦體。」明代吳訥《文章辨體序說·記》引《金石例》云:「記者,紀事之文也。」又西山曰:「記以善敘事為主。《禹貢》《顧命》乃記之祖。後人作記,未免雜以議論。」
其實,自中唐以來,韓愈、柳宗元等人已常利用「記」來發表議論,記體文的所謂「正統」已開始被打破。到了宋代,更加重視議論,常在遊記和亭台堂閣記中結合敘事、描寫、議論三者。歐陽修是宋代「古文運動」的首領,但在《醉翁亭記》一文中,他卻吸收了賦體文鋪陳排比的手法,並且運用了不少駢偶句狀物寫情,駢散相間,以致引起文體不正的批評。
當時王安石比較王禹偁的《黃州新建小竹樓記》及《醉翁亭記》時也稱前者勝於後者,主要是後文不合「記」的體制。不過金代的王若虛就指出:「《醉翁亭記》雖涉玩易,然條達迅快,如肺肝中流出,自是好文章。《竹樓記》雖復得體,豈足置歐文之上哉?」元代虞集也指出此文「逐篇敘事,無韻不排,只是記體。第三段敘景物,忽然鋪敘,記中多有」。因此指這篇文章是「賦」而不是「記」,並以是否合乎文體來定優劣,而不看其內容及文辭的精妙是不合理的。
《醉翁亭記》立意高遠,文辭豐茂,一面世便大受歡迎。當時有音樂家太常博士沈遵,依文意創作了一曲琴譜,後歐陽修再依曲填詞。歐沈二人去世後,道教樂師崔閑又請蘇軾依曲填新詞,後世遂有《醉翁操》、《醉翁引》等曲詞。
此文對日韓的文學也有所影響。日本江戶時代林羅山的《多景樓記》,多有模仿的痕跡;韓國李氏王朝的文人對此文也多所仿作,較著名的有《醒翁亭記》、《勝滁亭記》、《醉石亭記》等。
隔星期三見報
●陳仁啟 中學中文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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