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文青時代，看了魯迅的《故事新編》，大為過癮。那時，愛讀李白詩詞，也喜他的軼聞故事。於是，文思洶湧，借他投江捉月的傳說，草成極短篇，投之報刊，竟獲刊登。

李白之死，自來有兩種說法，一說染疾而死，二說就是投江。這都和酒有關 。第一說，據晚唐詩人皮日休《李翰林詩》云：「竟遭腐脅疾，醉魂歸八極」，這是明確表明李白所患之疾。郭沫若寫的《李白與杜甫》也認同此說。什麼是「腐脅疾」？熟醫的郭沫若說：「顧名思義，當是慢性膿胸穿孔。」這種死法，相當淒慘也，和李白的浪漫個性渾然不符，於是就有第二種說法。五代時王定保在《唐摭言》中說：

「李白着宮錦袍，遊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無人。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

這說引得無數文人嚮往。元時王伯成《李太白貶夜郎》雜劇中，李白不僅入水中捉月，還被龍王迎接了去。「三言」的《警世通言》寫詩人在一個月明之夜，舟停采石江邊，忽然狂風大作，波濤洶湧，有一條數丈的大鯨，奮鬣前來，李白竟跨上鯨背，騰空而去。這不是「投江」了，而是「飛天」。

「投江」之說，傳統的筆記也有不信，如《玉澗雜記》：「世俗多言李太白以醉入水中捉月，溺死。此談者好奇之過。」不是「好奇」，而是李白此舉，是有本的。《舊唐書》中傳說他曾與崔宗之：「嘗月夜自采石達金陵，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旁若無人。」酒醉笑傲江中，愛月之人，見江中之月，投而欲撈之，亦有可能，「水影弄月色」，那是何等的詩意！李白這樣死去，總比「膿胸穿孔」來得美麗。

話說回頭，自從寫了那篇「故事新編」後，少年心態，其後還寫了「崔護重來」，甚至莫泊桑習文十年等篇，愛極，於今世事滄桑，竟尋之不獲了。

李白之死被視為「懸案」，有李紹先、李殿元寫的《李白懸案揭秘》（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年）以史實和常理考察，當然取信於「腐脅疾」之說。但連史書如《唐書》也一筆略過，並沒點明詩人是怎樣去世，遂引起疑說不絕。

在這書中，錄有安旗先生的「文學想像」：

「在深秋的一個夜裏，李白穿上他當年在翰林院的宮錦袍，乘上一葉輕舟，出遊采石江中。『縱一葦所如，臨萬傾之茫然』。於是飲酒賦詩，……夜，已深了；人，已醉了；淚，已盡了；李白的生命也到了最後一刻。……月亮映在江中，好像一輪白玉盤，一陣微風過處，又散作萬銀光。多麼美麗！多麼光明！多麼光明！多麼誘人……」

結果是，李白直撲江中，了此既浪漫而又坎坷的一生。寫到此，有股衝動要尋自己當年的作品了。

《揭秘》這書，內容甚為精彩，如〈李白是否是『西域胡人』？〉、〈李白『醉草嚇蠻書』史有其事嗎？〉、〈李白『東涉溟海』至何處？〉等等，這不是嚴謹的學說之作，但所說有理有據，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