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的舞台充滿現代意境。
●金培達為《趙氏孤兒》作曲。 攝影:章蘿蘭
●原創音樂劇《趙氏孤兒》導演徐俊。 攝影:章蘿蘭

城牆斜立,大地傾鋪,無數長夜從裂縫中穿過。一縷被忘卻的遊魂,悄然立於石階。風中花瓣起舞,遊魂緩緩吟唱。他要回到某一時刻,尋找16年前被父親「抵命」的理由……正在內地巡演的原創音樂劇《趙氏孤兒》,展示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經典文本——脫胎於紀君祥的元雜劇,又因英國詩人芬頓的改編被注入黑格爾美學,理性與詩性並行之現代觀照,共同點亮了原著故事中從未被關注的「幽暗」角落。被斬成三截的嬰孩,不再是沉默的「道具」,而是同樣需要被尊重的生命。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章蘿蘭 圖:受訪者提供

作為家喻戶曉的經典之一,《趙氏孤兒》早已名震西方劇壇,數百年間頗受大文豪青睞。此番由上海徐俊戲劇藝術中心製作的原創音樂劇《趙氏孤兒》,則以2012年英國詩人、劇作家詹姆斯·芬頓為皇家莎士比亞劇團所改寫的話劇作為藍本,內地知名戲劇導演徐俊及製作人俞惠嫣,特意邀請香港翻譯學會會長金聖華教授、台灣大學戲劇學系主任彭鏡禧教授,將芬頓的話劇本翻譯為中文。兩位教授通力合作下,中譯充分融匯了芬頓的詩韻靈氣與原著的經典本色。

5月27日在上汽·上海文化廣場首演當晚,《趙氏孤兒》即衝上熱搜娛樂榜榜首,觀眾好評如潮。上海首輪演出持續到6月6日,6月10日起《趙氏孤兒》即開啟本年度全國巡演,直至11月將陸續登陸南京保利大劇院、寧波文化廣場大劇院、杭州大劇院、蘇州文化藝術中心、山東省會大劇院、佛山大劇院、深圳保利劇院、廣州大劇院、湖南大劇院、陝西大劇院、成都城市音樂廳、無錫大劇院、北京天橋藝術中心。

讓程子擁有完整靈魂

《趙氏孤兒》的故事無需贅言,主要講述春秋晉國時期,趙盾一家三百多口,被武將屠岸賈謀害誅殺,僅留存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即趙氏孤兒。為保存唯一血脈,晉國公主即趙氏孤兒的母親,託付草澤醫生程嬰將孤兒帶走。屠岸賈搜不到趙氏孤兒,揚言要將城內一月到半歲間的男嬰,全部殺死。走投無路之下,程嬰與退隱老臣公孫杵臼商定偷樑換柱,用自己的孩子替趙氏孤兒赴死。程嬰目睹親子慘死,忍痛不語。屠岸賈收趙氏孤兒為義子,長大後得知真相的孤兒,最終殺死屠岸賈,報了血海深仇。

導演徐俊坦言,改編《趙氏孤兒》是其多年創作嚮往,但亦受困於紀君祥的文本,在現代語境中的「水土不服」,例如原著中「復仇」的主題,被消解在了傳統倫理的「忠誠」和「正義」之中,令個體生命得不到足夠聚焦,程嬰的親子沒有權利和能力反抗自己的「死」,淪為復仇的「犧牲品」,成為被忘卻的「符號」;恰如趙氏孤兒沒有權利和能力反抗自己的「生」,便充當復仇的「棋子」,也不過只是被記住的「符號」。而這些尚待闡釋的問題,正是經典的開放性所在。

在古典戲曲和眾多現當代改編中,對上述被掉包斬殺的嬰孩,從來就是輕描淡寫;而芬頓卻使這個被「大義」忘卻的程子,首次擁有了完整的「人格」——大仇得報後,程嬰在兒子的小小墳墓前,見到了已是少年的程子靈魂。皓白鋒利的月輪下,父子一番對話,寥寥數語,字字剜心。

2017年徐俊在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交流期間,與芬頓改編的英文版話劇《趙氏孤兒》相見恨晚。他在接受香港文匯報專訪時表示,千百年來,程嬰的親子原本只是「道具」般的存在,沒有人關注過這個生命,芬頓的創作首次建立了這個角色,並在現代性下給予其生命觀照,惟點睛之筆只在劇末靈光一現未免可惜,於是中文版音樂劇《趙氏孤兒》進一步放大了程子的「功能」,在敘事結構上更是別出心裁,採用程子靈魂為主視角,每一次關鍵的劇情推進,都有程子靈魂在場「見證」。

中文版音樂劇的其他主要改動,則意在令劇情更為合理化。芬頓巧妙地通過趙氏孤兒遊歷,途中親見屠岸賈殘暴統治下,百姓在水深火熱中掙扎,令孤兒所復之仇,從家族恩怨上升為對殘暴的審判。在此基礎上,對於鼓勵孤兒遊歷的理由,徐俊又補充、豐富了屠岸賈一方的初衷,即向義子展示他引以為傲的「河山」。

「如果在當代語境中,對『親子豈可死』、『養父豈可殺』的困境,未能提供觀點,那麼就看不到今天重演《趙氏孤兒》的意義所在。」徐俊認為,人對自己命運處境的覺察,在自由意志下選擇和行動並為之負責,成為現代戲劇中,推動情節發展的根本動力,這就可以解釋程嬰為大義「獻子」,卻愧於對另一個生命棄之如敝屣,而令餘生備受煎熬,最終他決然直面深淵,在親子墳前自殺謝罪,這種黑格爾美學觀,是芬頓改編版的精華。

管弦搭搖滾 歷史變摩登

徐俊涉獵廣泛,除了執導原創音樂劇《猶太人在上海》、《白蛇驚變》外,其主要作品還涵蓋越劇《玉卿嫂》、滬語話劇《永遠的尹雪艷》,本人更曾是著名滬劇演員。他自言戲曲的滋養令之受益無窮,起源於西方的音樂劇,若與中國戲曲之寫意珠聯璧合,就會像「長了翅膀」。他在《趙氏孤兒》中亦將之予以實踐,演員肢體語言、舞美設計均充分調動凝練的寫意視覺風格,構築出一個多重世界。

音樂劇《趙氏孤兒》演員陣容強大,不但聚集了鄭棋元、徐均朔、方書劍、何亮辰等熱度「出圈」的音樂劇演員,更迎來影視明星明道、薛佳凝「跨界」出演。製作班底也是大咖如雲,由張叔平擔綱舞台人物造型設計,當代藝術風格中鑲嵌東方元素;作曲家金培達、詞作家梁芒與導演徐俊,向來被稱為中國原創音樂劇「鐵三角」,此次也是再度集結。香港作曲家金培達雖是首次嘗試歷史劇,創作過程毫無阻滯,依然才思如泉湧,寫得「很興奮」。他在上海接受香港文匯報專訪時說,音樂主要表現人物內心,無論哪個朝代、哪怕在外太空,人的感情都八九不離十,不會因為是歷史劇,而有明顯分別。

金培達想為《趙氏孤兒》找到一種恰當的音樂語言,不落入歷史劇的窠臼,「一聽到《趙氏孤兒》,耳邊就要響起中國樂器,我不要這種感覺!」因當下歐洲不少劇團以穿現代裝演出莎翁劇目為時髦,起初他想「走得更遠」,音樂也「別管朝代」,在曲目中運用非常現代的純搖滾。後來發現劇本翻譯成中文後,純搖滾與人物文謅謅的台詞,竟十分不搭,所以不得不忍痛割愛。

為了與古老的故事形成反差,最終呈現的整體音樂風格仍偏於現代,古典管弦中加入了適量搖滾,但所有曲子都刻意規避了民族樂器。例如搖籃曲《飛龍睡在瓦片上》,一般人總覺得肯定是古箏主打,但金培達偏要「反着做」,轉投電鋼琴。還有一首《復仇之路》,雖然樂器中也有琵琶加入,但卻用了吉他的演奏方式。

在《趙氏孤兒》的人物中,金培達對反角屠岸賈尤為感興趣,還說服導演專門為屠岸賈加了一首歌,「其實壞人很有層次感,有很多東西可以展開講,就像屠岸賈手上拿着棋譜,他覺得能像下棋一樣掌控天下,大勢已去後,卻發現自己也不過只是一枚棋子,命運來的時候同樣無能為力,擁有的一切都會被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