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日常的茶總是在人來人往當中一杯杯地被奉上來,再撤下去。直到它變成一種藝術。在一個靜謐的茶室,光線被刻意處理成柔和的顏色。最好通風。一桌子擺着茶船、茶壺和公道杯,周邊零散地放着茶則、渣方與茶夾 。坐定,茶師和客人點頭致意,就便徐徐地開始行動。一板一眼,鬆弛而有章法。

客人欣賞着這種藝術,一定不會覺得不自在。他可以安心地觀察着對面這個人,看他全神貫注於沏茶這件事,而不是來注意你。你也就不必因為要迎接一道目光而調整自己的狀態。整個茶室極靜,只有偶爾的水被注入杯中撞擊杯壁的聲音。間或茶師一個抬頭,看向你的眼睛,一覽無餘的目光清澈見底,澄明如這剛剛被遞來的一小杯茶。

這一幕極美!任何煩躁都將在此時煙消雲散。這當中必不可少的顯然不僅僅是這一套茶具,對面坐着的那個人,他可以將一套沏茶的流程一板一眼地做出來,而絲毫不見凌亂。就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那麼,你也就不必再擔心一種行動戛然而止或者出現什麼錯誤。剩下來的便是欣賞與跟隨。直到這一杯茶被你送入口中,繼而開始說一兩句讚美的話。你也許對喝茶一無所知,這時候發出的讚歎卻是來自肺腑。其實,這一杯茶的滋味何嘗不是這一套儀式帶來的。

我們當然知道,要達到這種禪茶一味的境界,茶師數年浸淫於此道的功力是最不可或缺的。在我們來到他的對面之前,他或許早已學習了很長一段時間,包括了解每種茶具的用途、擺放茶具的位置、取用茶具的姿態。辨別茶葉的屬性,辨別四季、天氣的變化。我前兩天看了一部日本的電影《日日是好日》,整個電影就是在講一位少女堅持學茶20餘年的過程。其間,雖然她的親友相繼結婚、逝世,工作愛情也多有變故。然而學茶始終伴隨着她。讓她能夠安寧心情。

像喝茶這種藝術,最高的境界就是這個禪字。可要達到這種境界,就要張弛有度,如入化境。這件事說難不難。堅持自然是最重要的,可是一套固定不變的茶道更是必不可少。有了這個道,一切都有跡可循。剩下的就是熟練而已。我在中學的時候曾經讀過一篇《賣油翁》。說一個走街串巷的賣油翁打起油來,讓人眼花繚亂,還不會使一滴油落在外面。眾人都驚歎的時候,對方卻很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唯手熟爾。」茶道也是如此,循着這個道,放鬆下來,一遍遍地演練這一套動作。並不必去詢問每一個動作的原因,只需跟隨前人所創,慢慢你會發現自己僵硬的身體也軟了,行動會愈發自然。接着你就愈來愈慢。境界卻愈來愈高。一套儀式,最大的作用就在這裏。這是經驗的力量,被固定成一套程序,讓人盲從。一提起盲從,我們總會很警惕。可是,在茶道,或者在任何的「道」當中,我們看到了程序的優點。它總是那麼一成不變,巋然不動。

以最為人所容易接受的運動和變化的觀念來審視靜止,會覺得這屬於食古不化愚蠢之類。所以創造似乎是最值得肯定和讚揚的。然則心靈的寧靜需要承認一種安靜的存在。這樣,當你在做重複的事時,才能平和心態,而不至焦慮難以安心。所以這重複並不是要時時刻刻創新不止的。一套結構,使它維持住,時而微調,才可以被人所了解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