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從去年到今年,新冠疫情像是鐵了心要和人類糾纏,忽遠忽近,忽輕忽重地戲弄着人類。隨着天氣逐漸地變熱,才輕鬆了沒有多久的廣東人又因為在短期內迅速增加的病例變得沉重起來,廣東各地都開始了全民核酸檢測和注射疫苗。

廣東人的「為食」在國人中首屈一指,即便當下滿街都是排隊測核酸和打疫苗的人龍,亦擋不住吃貨們的心:端午節近在眼前,隨便打了幾個電話給朋友,同是吃貨的朋友們,不是在路上買糉子,就是在家裏包糉子。在吃貨的眼裏,與病毒相比,吃才是頭等大事,在一年一度的端午吃應節的糉子才是頭等大事。

糉子也是本呆愛吃的食物之一,小的時候曾有過餐餐把糉子當飯吃的時光,然而如今卻吃得極少,即便是到了端午節,偶爾遇上清淡的鹼水糉,亦只吃上幾口應節,平日裏,哪怕是許多吃貨都心儀的肇慶裹蒸糉、各種湖州糉都引不起本呆多大的興趣。

喜吃糉子的吃貨們大抵都知道,包糉子所用的糯米和其它餡料,以及不同的糉子葉都會影響糉子的口感。如今大家吃的糉子,大多是用菰葉、箬葉、葦葉等葉子包的。曾被本呆當飯吃過的糉子則不同。

那是在多年以前的粵北乳源山區,端午節對於山區的農民來說自是大節,家家戶戶都會提前包糉子。父親在當地工作,我在當地的村裏上小學,放了學,也會隨村裏的孩子們一起去摘糉子葉。村裏的老師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大學畢業回村當了老師之後無家無室,還是吃百家飯,便帶我們去摘糉子葉。

村裏人包糉子不用竹葉,老師帶我們去摘的是長在田邊和山腳的冬葉(亦為柊葉),一種像芭蕉葉似的葉子,端午時節正值花季,像薑花一樣,一簇簇地從樹芯裏長出來,有紫紅色的,有鮮黃色的,糉子還未吃上,只看花便先覺得賞心悅目起來。老師讀過《南方草木狀》,摘糉葉的時候也教學,搖頭晃腦地告訴一群連漢字還未識得幾個的學生:「冬葉,薑葉也,苞苴物,交廣皆用之,南方地熱,物易腐敗,惟冬葉藏之,乃可持久」。

冬葉摘回去,村民們用稻草灰泡好了糯米,便開始包糉子。那個年代的物質匱乏,極少有用鹹蛋和鹹肉做餡,多是用純糯米包的鹼水糉,煮好以後的糉子是淺淺的棕黃色,帶了一點淡淡的薑味兒,再蘸上一點白砂糖,嚼起來發出沙沙的細響,那樣的美味,便是拿龍蝦來也不想換。山裏的村民淳樸,父親不會包糉子,幾乎每家都會給我家送上幾個,端午前後那些天,糉子就被我和父親當飯吃了。

離開乳源以後很久都沒再吃到過冬葉糉子。有一次回韶關,在街頭看見一個老太太賣鹼水糉,像是冬葉包的,買下打開,卻發現是芭蕉葉,味道差之千里。久而久之,冬葉糉子在記憶裏便淡了,像是做過的一場模糊的夢。後來讀清人屈大均的《廣東新語》,看到其中有「五月街頭賣冬葉,捲成片片似芭蕉」,才又重新想起了小時候的味道。

或許,真能再次吃上冬葉糉子,它也不再是我曾經吃過的味道,大抵會和其它的小時候吃過的食物一樣,早已成了一種遙遠的記憶,一種對從前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