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這半年來,各種差旅忽然增多。時間被硬生生切斷成好幾塊。每一塊都需要配合完全不同的個體角色。人就像患上了精神分裂,時而得考慮這個問題,時而又得把別的事情當成重點。這充分說明環境變化對人的影響。

然而這還不算最糟。這種現實最不好的地方在於大量的時間被浪費了,因為怕誤火車,我都會提前在車站等,加上旅途的過程,每次行程,我至少有四分之一時間無所事事。

起先,我把這些「等待」的時間用來刷手機。不過這並不像想像當中那麼容易。因為心靜不下來,手機拿在手裏滑動時並無目的。我會一會兒打開微信,上下滑動幾下。再轉而打開別的什麼軟件,再滑動幾下。就像一個流水線上的工人,看到貨物從傳送帶上運過來,我就不假思索地抓在手裏。至於這個物件是什麼,我不關心。甚至這種機械行為還會加深頭腦的沉睡,讓動作在純粹的習慣性指引下熟練操作。

倘若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他會覺得此人是相當詭異的。然而它就是這樣發生了。並且,就在你這樣「忙碌」的時候,你還是能感覺到深深的無聊。後來我開始嘗試帶一本書,文學或哲學。每次剛剛拿出書的時候,頭幾行還有些無法投入。看過一兩頁,人就漸漸安靜下來。這些書像是擁有魔法,可以把你從斷裂的人生整個拉出來,讓你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沒有強迫的義務性工作,更沒有各種義務性的工作互相打斷對方。一切都是那麼有機的一個整體。愈是好的書,你會愈放心。因為你知道,書裏的一切都將會有自己的歸宿。

即便只看了20分鐘,你的車來了。不要緊,把書合起來去坐車,坐定之後繼續看。直至到了目的地,你就可以放下書去工作了。而後再拿起這本書,是下一段路程。這書像是專為旅途準備的,它與旅途的時間成為一體。形成了「旅途——某書」的雙主題模式。一個是身體上的,一個是思想上的。都有連貫性,又並行不悖。過陣子,我再回頭看,這半年來,我居然零零碎碎地看完了張愛玲全集,《德里達傳》、《解讀德里達》、《拉康傳》、《論文字學》、《在路上》、《月亮與六便士》、《南方的轉折》、《印度:百萬叛變的今天》、《幽暗國度》等等。

我雖然從事文字工作,這樣完整的、一字不漏地看完一本書卻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尤其是剛看完第一本書的時候,那種「我終於又看完了一整本書」的鼓舞感十分強烈。

我想這樣做最大的好處在於抵禦了一種叫做碎片化的焦慮。一切無體系的、稍縱即逝的東西在書籍強大的邏輯關係當中都沒有存身之處。身體儘管會因為物理空間的限制不得不被打斷。可是思維存在的完整性和複雜性都因為被整體的思考和安排過而顯示出一種有機的邏輯。

有很長一段時間,實踐論和實用主義倡導瞬間行為,他們期待在每一個瞬間行為當中去積累經驗,以推動人類文明這個大主題。這種思維促進了科技的發展,並且推動了人文學科向社會科學的轉向。

但是,實踐和實踐的經驗唯一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是思維當中因為變動而產生的焦慮。哲學、藝術、歷史、文學管着這一塊。而且不是某種時髦的、轉向社會科學方法的人文,是那種正遭遇淘汰的傳統人文,它可以治癒碎片化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