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一代「天空小說之王」李我，於5月5日以99歲的高齡離世。猶憶2000年代初，為了研究這一代播音宗師，特別走訪和他暢談了一個下午，該種情景，猶歷歷在目。

研究這一課題，緣自中國傳統的說書。李我在電台的單人廣播，和古時的說書同出一轍；只不過，「天空小說」是透過電子媒介在空中傳播；而說書則在市集、空地、茶館、酒肆等地「擺陣」。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油麻地的榕樹頭，仍有講古佬在口沫橫飛。當時年紀小，每每聽到眉飛色舞；講古佬一說「欲知後事如何，且聽明晚分解」，便有依依之感，坐在地上不願離去。據知，有電台講古曰方榮者，未加入「空中」時，便在榕樹下操舌謀生。

李我熟讀「榕樹頭法則」，即使在結束前，也來個語不驚人，留下尾聲，留個懸疑，吸引聽眾明日繼續收聽。當年他掀起的講古熱潮，我曾以「摩登說書」來形容，並將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天空小說盛況，說成是「狂歡歲月」，和歐洲的「狂歡節」扯上關係。這風俗，源於神話與儀式，在奧林匹斯神系中，酒神狄俄尼索斯主管豐收，所以每年豐收季節來臨，人們都要殺豬宰羊，來到神廟中敬獻，在祈禱中表演歌舞，並戴上面具，穿上奇裝異服，在大街上遊行，到廣場集合，盡情放縱自己。俄國哲學家、文藝學家巴赫金從這「狂歡式」中，發展成一套「狂歡化」的文學理論。

中國的說書，起源於唐而盛於宋。從唐時的「廟會」到宋的「瓦市」，「說話人」湧現，「說話」之後，有「話本」產生，遂有話本小說、擬話本小說。廟會與瓦市，都是民眾喜歡流連之所，除了聽講古之外，還有各種民間伎藝和服務行業，如傳統百戲的雜手伎、球仗踢弄、雜劇、傀儡戲、影戲等；市民莫不趨之若鶩，沐在歡樂中。

李我初崛起於廣州。1946年，他在風行電台中午開講，人人守在收音機旁，聽他單人以不同聲音，分別代表不同的人物廣播，其風行景況，據說由街頭這邊到那邊，有人騎着單車，沿途都聽到李我那把聲。

上文說過，李我到尾段時，必定留下懸疑，這懸疑，也影響了香港一些副刊連載小說的作者，競相效法，明天繼續追看。當然，這源流，非李我獨創，古代的說書，古代的話本小說，都可見到。而李我講完古後，也有人為他筆錄成小說，推出面世。有人說是他當年的秘書仇章操刀，李我在訪問時，發誓是他自己寫的；後來，他太座蕭湘自爆也有加入代筆。真相如何，那還要作內在考證。可惜，他的著作不全，圖書館、坊間也尋之不易。

「天空小說」這名詞，是任護花起的，起得十分準確而叫絕。李我崛起之後，「天空小說」的講者甚多，但都有劇本，獨獨李我只有一個總綱，臨場才爆肚。因此，稱得上「王」字輩的，有而且只有李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