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頭腦風暴現在幾乎統治了所有領域。在一些商業機構,這項活動甚至變成了固定的常規工作。一群人聚在一起,開動腦筋,大膽想像,並把這種想像付諸於現實。柴靜曾經在她那本《看見》當中描述過這種場景。當時,她初到中央電視台,第一次看到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忽然變成了真人。就在這個屋子裏,有的沉穩、有的活潑、有的懶懶地坐在椅子上。她因而非常激動,因為正是這些人讓她之前看到了那麼多優秀的節目。現在與他們共處一室,籌備着一檔新的欄目,這種感覺真棒!

人人都着迷於工作當中的這個部分。因為它是最有生命力的。而生命力,是一切的開端。這讓它與我們參與的其他工作截然不同。在旁的工作那裏,工作的狀態要求嚴肅和一絲不苟。頭腦風暴卻追求離奇。那些被壓抑的個性,被隱藏起來的情感,在這時都被鼓勵表達。聽說蘋果和谷歌為了激勵他們的研發工程師,煞費苦心地提高了他們的工資,還提供了最理想的辦公場景。有休息室可以隨時休息,有電玩可以打,還有健身房和非常不錯的餐廳。這一切,絕不僅僅是為了培養員工對企業的忠誠度,而是為了使他們絕對放鬆,以最理想的狀態進行創意。

關於創意,以前是文學家和藝術家的特權。他們的職責就是去幻想,去創造烏托邦。在這個烏托邦中,醜陋的會更加醜陋,善良的會更加善良,純粹的會愈加純粹。現在,這項特權被轉移了。人人都有了成為小說家的可能。自我表達,或者自我塑造已經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只要我們有一天意識到這一點,就會經受不住這種主動性帶來的誘惑,變得躍躍欲試。它給我們帶來的最直接的好處,就是擁有一種操控感——不再需要假借他人來對自己進行描述。「我才最了解我,因而我應當成為自己的代言人。」這種意識最先反映在商業的頭腦風暴上,現在則成了一種大眾需求。

所以,表達的慾望也許不在於它是否存在,而在於它是否擁有一個展示的機會。對於所有的人來說,當前這個時機來了。人人都想創造,當這種慾望力有不逮的時候,它就變成了特長的較量。所以現在開始流行大胃王和易容術。甚至於,但凡有一丁點過人之處,這個特長就會被無限放大,成為此人身上唯一的特徵。但是,倘若我們去詢問這種行為的合理性,只能把它歸於人類對於一切最高級形式的崇拜。它實際上屬於物競天擇的達爾文進化論範疇。甚至可以說,這種天分是純粹自然的,當中幾乎沒有任何人為的成分。在人類社會,我們以前一直在努力尋找人的力量。有一段時間,當人本主義依然盛行的時候,英雄和大人物總是以努力的形象出現的,他們流血、震怒,都是源於要去克服一重自然的障礙。而傳統的社會,包括教育,還有一切職業的道德,都在遵從這種邏輯。因為唯有如此,對於生命的肯定才能做到人人平等。因為天資或許不同,努力卻是人人都可以去做的一件事。

現在情況不同的。各路天才就像神仙打架,你來我往。「努力」成了一個陳舊的詞彙,被拋之腦後。但其實,就像普魯斯特這樣的大師,也曾在書中這樣自我懷疑:「我感到自己缺乏天才,也許我的腦子有什麼毛病妨礙才能的發揮。」然而,就在猶豫的時候,他完成了那部浩瀚的《追憶似水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