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南師大有兩個校區,新的在仙林,和南京大學一起,都遷居到了一個已經規劃了的,但還沒什麼人煙的地方。但它的老校區不一樣,是原來金陵女子大學的舊址。旁邊有秦淮河,校內的建築多是朱牆青磚,一水兒的老房子。更妙的是,由於整個學校的地勢起伏不平,各個學院都佔據了一個山頭。有些門前還有一大片草地,再在學院周圍種上各種樹木,把整個學院隱藏起來。想像一下,這些學院都相互臨近,又不打擾,偶爾串個門子,就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了。

沒有比在這種地方做學問更讓人愜意的事。我曾經也去過一些學校,只有海德堡大學有這種「隱」身於時間的感覺。它們整個學院都在海德堡市外,比整個海德堡地勢都要高,與這座城市一河之隔。站在哲學家小路上,你可以俯瞰海德堡市的尖頂教堂。但你並不在其中。與塵世的關係就變得既接近又淡然。

南師大也有這種感覺,深處市區,卻十分幽靜。但它最理想的地方還不僅僅是這些建築與植物。它的幸運在於沒有被整個地圈起來,變成一處僅供觀賞的古建築群。「保護起來」,這個詞就意味着把這裏的人都挪出去,讓它成為一處純粹的景觀。每日定時開放,然後接待一些慕名而來的遊客。

很多地方都是這樣做的,但這樣做未必是保護古建築最好的方式。遊客經常到此一遊之後,就翻過這一章,去尋找別的什麼古蹟。看得多了,也都是一樣。就像很多去歐洲旅行回來的人,經常感嘆歐洲教堂太多,令人十分疲乏。但是你不知道,蒙馬特教堂固然很有名,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也許是某一日,一個十多歲的小朋友在第一排虔誠禱告的樣子。或者文藝復興時期就存在的Saint-Eustache教堂,2011年6月10日,演奏了莫札特安魂曲。平日裏管風琴發出的空洞聲音,居然在莫札特的音樂當中表現出孩童般的單純,就像是在對着上帝撒嬌。這一日,這教堂與別處不同。

南師大有這樣的故事,在我們去到的那個中午,文學院的高峰院長吃飯的時候談及吟詩,便即興用古韻唱了幾段。晚上,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幾位老師殷勤地勸了幾輪酒,酒酣人興奮。這樣的詩酒,配着這建築,讓人有了十二分的好印象。這印象與性情有關。

建築是有性格的,它的性格在於居住其間的人。一直以來,我們都在為保護古建築發愁。一旦聽到哪個古建築被損毀,我們便氣惱。比如一把火燒了阿房宮的項羽,此人乃惡賊也!然而,古建築的保護,也許不是使之被保護,而是使之被還原為建築的本質,即居住。所以,德國在二戰當中被毀滅的房子現在都重新建起來了,和原來一模一樣,照樣是一般的居民樓。法國人出了個政策,誰要想住進法國境內的古堡,只需要一個歐元即可。因為住進去的人,建築自然就會得到維護。對於國家無力承擔的那些林間古堡,每年的百萬修繕費用都由居住者承擔。也許現在它們不能開放,但是至少被保留下來了。

南師大是這種古建築保留最理想的典範之一,就像歐洲那些最有名的劇院,都是正在上演劇目的劇院。歐洲最讓人嚮往的鬥獸場,不是羅馬鬥獸場,而是小城維羅納的鬥獸場。因為在夏天,這鬥獸場會上演各種歌劇。觀看者坐在那些石砌的台階上,感受着太陽光儲存在石頭裏面的熱氣。看向遠遠的那個舞台。那種感覺,是建築這一瞬間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