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州紀念柳宗元的柳子廟。 資料圖片

《鈷鉧潭西小丘記》也是舊預科課程中國文學科的範文。這是「永州八記」的第三篇。文中開首交代遊西山後八日探得鈷鉧潭,而小丘則在潭西二十五步左右。如果說自《始得》一文後,柳宗元從被貶永州的惴慄憂懼中覺悟人生的新路向,那麼《小丘記》便是他重新肯定自我的價值,並藉此批評唐朝的政治鬥爭浪費人才。

文中交代小丘面積不大,只有一畝左右。價錢也不貴,只售四百而已。末段作者感嘆,像這富有勝景的小丘,如果位於鄰近首都長安一帶的繁華地方,喜歡遊覽的人必定爭相搶購,每日增加一千文錢也未必能買得到。如今此丘棄於永州這窮鄉僻壤之地,被農夫漁父鄙視,只出四百錢,經過了幾年也賣不出去,遭遇坎坷,為有識者所憐惜。作者對小丘的這一強調,無疑也是對自身遭遇的不憤之辭。

柳宗元才華出眾,而且年少得志,原能在政治上大展拳腳。只因唐朝中期以來宦官當權,政治黑暗。他參與王叔文的政治改革,希望能重振唐室雄風。可惜支持改革的順宗皇帝身體欠佳,宦官乘機發動政變,擁立太子,逼順宗退位。改革失敗,柳宗元被貶,從此離開權力核心,流放蠻荒。他自覺與小丘同病相連,並在文中明示「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明說小丘,暗諷己身。

雖說小丘宗元兩相遭,但畢竟小丘仍然比柳宗元幸運。小丘終究得到柳宗元與他的朋友們賞識,被「籠而有之」,終不為世所棄,寂寂無聞。柳宗元則終其一生為唐氏所棄,繼永州後,續任柳州刺史,並於任上病逝,終無重歸朝廷的機會。

柳宗元購得小丘,便着手對其進行一番整頓。先剷去穢草,伐去惡木,並以烈火把這些穢草、惡木焚去。這無疑也是他欲於朝政改革上剷走佞臣的願望。如今不能在治國上發揮作用,便也用於治理小丘上。政治的清明終不可得,但小丘經整理後卻「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

小丘的條件原本就十分優厚。它四周生有竹樹。石頭破土而出,奇狀累累。有的像低下頭在溪邊喝水的牛馬,有的像攀登山丘的熊羆。如今經過修整一番,景色更見迷人:「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遊,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而這種美景令人的眼、耳、神、心皆能得到上佳的享受:「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

清人朱庭珍《筱園詩話》:「歷一山水,見一山水之妙,引陰晴朝暮,春秋寒暑,變態百出。遊者領悟當前,會心不遠,或心曠神怡而志為之超,或心靜神肅而氣為之斂,或探奇選勝而神契物外,或目擊道存而心與天遊。是遊山水之情,與心所得於山水者,又各不同矣。」柳宗元遊小丘,至此不只是耳目的景觀享受,至於心神已是到了另一境界。

柳宗元慶賀小丘終能得到賞識,發揮自己的魅力。當中也蘊含對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慨。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予按子厚所謫永州、柳州,大較五嶺以南,多名山峭壁、清泉怪石,而子厚以文章之雋傑客茲土者久之。愚竊謂公與山川兩相遭,非子厚之困且久,不能以搜岩穴之奇;非岩穴之怪且幽,以無以發子厚之文。」柳宗元的不遇故然可惜,但因他的不遇,最終使本應寂寂無名的蠻方山水得以為世所知,此為以柳宗元之不幸成全山水之幸歟?但放寬點視界來看,則如果不是他在政治上的失意,又怎能成全山水及柳宗元的山水文學呢?幸與不幸也不能一概而論!

●陳仁啟 中學中文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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