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在芭蕾舞劇的世界裏,《天鵝湖》是最上座的,也是所有古典芭蕾舞團的保留劇目。通常,觀眾會着迷於柴可夫斯基音樂裏的抒情性,並且,很喜歡看到勇敢的王子打敗惡魔,拯救出美麗的公主。這個音樂和這個故事一結合,浪漫就來了。並且,兩者的同時出現還有一種彼此強化的效果,使這部劇整個看起來十分美好。

甚至於它的情節設定也是助長浪漫的。在劇中,女主會分飾兩角,一個是身上充滿純潔、憂鬱和安靜氣質的公主奧傑塔。轉眼,同一張面孔,又展示出了妖冶和邪惡。那會兒,她是魔王羅特巴特的女兒奧吉莉亞。

對芭蕾表演有點功底的人肯定知道這有多難。傳統芭蕾舞劇與主張個性張揚的現代舞不同,它的所有動作都是事先嚴格規定好了的。並且,在經過了這多年的上演之後,總有點匠氣。儘管多個經典版本各不相同,但從角色和動作來看,芭蕾的繼承性要遠遠高於其他藝術類型。這一點頗像中國的京劇,上演個幾十年,連捧角兒都成了行家,會關注吐字、歸韻、字頭、字腹、字尾這些內行門道。聽到妙處,便會脫口唱一句「好唔哇」,好字後面帶着個勾,得意洋洋的。

《天鵝湖》也一樣。不過,黑白天鵝的設定很難得。它完全將重點放到了一種對比之上。試圖從嚴格規定了動作的身體當中去表達和尋找性格。這當然很難。也正是這一點,造就了這部舞劇的迷人氣質。

在一個已經僵化了的舞蹈套路當中,去尋找人性裏自然散發出來的情感。配上浪漫的音樂和故事,《天鵝湖》的成功不僅僅是音樂的成功,也是故事結構設定的成功。由一件小事就能看到柴可夫斯基對於意義和結構的難以取捨。他曾為了這個舞劇編排過兩個版本的結尾。一個悲劇,一個喜劇。前者讓男女主人公雙雙赴死,後者他們戰勝邪惡贏得了幸福。所以,這部舞劇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它讓結構的穩固性和人性的多變性達到了某種統一,讓結構保護了人性,承載了柔軟的情感。

於是我們會發現,這部舞劇處處都顯示出一種突破。在舞劇的中段,有一段最令人矚目的四小天鵝舞,當中有一隻經常跳錯的天鵝。它幾乎成了這支芭蕾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明星。這種意外,完全是在以差異,而非結構當中經常追求的同一性來強化和還原真實的概念。它所展示的,是我們人生當中同樣的現實——哪有什麼一帆風順,總有各種意外時而發生。只不過,柴可夫斯基將這種變奏看成是激情和快樂的,而現實世界,對於意外總是既警惕又充滿懷疑。

這個看似插曲的小舞蹈,使得整個情節都深入人心了。因為它被理解為「真」,是對真實世界的回應。這就使得整齣芭蕾因此具有了寫實的味道。就像意識流小說《尤利西斯》當中送葬一段,猶太人布魯姆坐在車裏跟着別人一同去送葬,這本來是一個嚴肅而悲慼的場景,結果他不可遏制想到了他妻子今晚準備的飯菜。就在前一秒,他還在想這位剛剛逝去的死者,下一秒鐘,思維就跑題了。在以往的文學當中,這類變奏因為不符合送葬這個主題都會被作家忽視或剔除。

現在,這些最本真的思維經常會被描述出來,以跑題的方式展示一種絕對真實的存在。也即是承認了意外作為生活的一部分而存在的真相。意識流的小說如是,《天鵝湖》亦如是。這就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