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輝 香港資深出版人

舊時的公子哥兒或老人家有一種叫「撚雀」的嗜好;「撚」,文讀「nin2」、白讀「nan2」,指撚弄、撫玩。「撚雀」是把雀鳥蓄養於鳥籠內,得此名是因為主人時而把「雀」從籠中取出「撚」之。大多「撚雀」的主人無論是「飲茶」(上茶居)抑或是到公園閒逛、聊天、下棋時都帶着鳥籠,正是如影隨形、不可分割。話說回來,雀的活動屬被動,意味着受主人的支配——雀被主人役使、驅使,亦即主人在「役雀」。然而,不少主人「玩物喪志」——除「撚雀」外,什麼也不感興趣,情況便來了個逆轉——主人被雀役使,亦即主人「役於雀」了。「玩雀」其實沒問題,不過當事人要有足夠自制能力,即做到「役雀而不役於雀」(撚雀而非被雀撚),否則便「被雀玩」了;把這個概念推而廣之,就是:

役物而不役於物

在在切合以下名訓所帶出的重點:

物物而不物於物(莊子)

【駕馭外物,而不為外物所驅使】

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荀子)

【比喻要做物的主人,而不是做物的奴隸】

據說一代詠春宗師葉問曾說:

是人去使用功夫,

切勿倒過來被功夫來奴役。

此話正與「役物而不役於物」的涵義吻合——能利用各種形式而又不被形式所束縛。李小龍對此話心領神會,所以他曾這樣說:

When one has reached maturity in the art, one will have a formless form. When one has no form, one can be all forms; when one has no style, he can fit in with any style.

(當一個人在武技上已達成熟階段,他所使出的會是一種「無形之形」。只有當一個人沒有了形式,他才能是各種形式;只有當一個人沒有了風格,他才能適應任何風格。)

金庸、古龍是兩位新派武俠小說家。金庸在其作品中點出,「劍術」的至高境界是:

無劍勝有劍

筆者認為當中的「劍」可通過兩個不同層面去理解:其一、「無劍」就是「手中無劍」;可由於「劍術」已臻化境,無疑可靈活運用,猶如「心中有劍」,因而隨手都是劍,正如他說:

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

這除了不造成依賴外,還比「有劍」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其二、「劍」指劍意,乃用劍的意念;無意念則促成了更多意念。這樣的一種武學理念也可從古龍的作品中找到其蹤影:

手中無環,心中有環;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刀上無招,心中有招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少金庸和古龍的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和電影,從而衍生了如以下般「好使好用」的句式:

無乜勝有乜;手中無乜,心中有乜

最精彩的莫過如:

無書勝有書;手中無書,心中有書

無愛勝有愛;口中無愛,心中有愛

話說回來,如果你看出孟子的「盡信書不如無書」(不拘泥書中所載)與「無書勝有書」同出一轍,你就不會以為上述話語只是搞笑之作了。

武術中的「形式」、「風格」可看成「招式」,簡作「招」。據上述兩者的武學理念,「截拳道」中的「無形之形」便帶有如下意味:

無招勝有招;武上無招,心中有招

筆者曾在此欄提及家母「打仔」時的理念:

揦起手就打

即隨手都是「打仔神器」,完美達至「打仔」的至高境界。到了今天,筆者才驚覺當年母親莫非從「無劍勝有劍」得到了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