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看武俠小說,看出了這部學術著作。 作者提供

黃仲鳴

1990年初,廣州火車站。北大教授陳平原拿着的皮箱,突然被一條惡漢搶去。陳教授有沒有大喊捉賊呀,那就不得而知。

據說,那賊是坐計程車而來的,一下車就搶箱。陳大教授請那計程車司機載他跟蹤出擊,得到的回覆是:「別找死!」到警察局報案,公安一聽說他皮箱沒有「上萬美金,主要是書畫和文稿」時,警員也毫無興趣。聽說以前有賊常把錢拿走,將銀包或皮箱丟在公共場合或把證件寄還。陳教授說裝文稿的紙袋上有他的姓名地址,或許還能「魂兮歸來」,可惜半年過去,得個望字。

皮箱裝的是什麼文稿?陳教授說:「裝有我撰寫武俠小說論著準備的資料,和部分草稿。」他悔恨自己讀的武俠小說不夠多,未有「英風俠氣」,致為賊欺。資料與草稿既失,陳教授唯有重拾「舊歡」,重新收集資料。

這故事實在有趣。見諸平原君寫的《千古文人俠客夢》。日昨搬遷重看到這部書,登時想起他在廣州火車站的遭遇。

平原君研究中國小說,《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赫赫有名;這部《俠客夢》,並非他的本行。他本不愛讀武俠小說,奈何旁邊友人每眉飛色舞,談論某部是如何精彩,或某位武藝超群的大俠時,他無從置喙,「總有一種茫然的感覺」,「不知道是別人瘋了還是我讀書讀歪了。」

1989年夏秋之際,他鎮日無事,隨意翻閱了好些金庸等人作品。這一翻,正如很多人說,那就放不下了。他的感覺竟是「不看不知道,武俠真奇妙」。由看到生出將這「奇妙」當作學術研究時,長輩勸阻,朋輩中也有欣賞他的「灑脫」。這是陳平原另類的學術著作,並非一些武評者的散章可比。

陳平原一直從事中國小說史的研究,先是小說敘事方式的轉變,後是小說史意識與小說史體例,接下來便是小說類型的進展。他說:

「在眾多小說類型中選中武俠小說作為試點,除了其演變軌跡比較容易把握外,更重要的是我對通俗文學研究的興趣。」

而最重要的還是,他認為:「雅俗對峙構成了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發展的一種重要動力。」他引華萊士.馬丁的話說:

「文學批評家很少屈尊去研究的流行的、公式化的敘事類型,如偵探小說、現代羅曼史、西部小說、連續廣播劇等,如果它們的無意識內容能夠被發現的話,它們也許會提供一些有關我們社會的有趣信息。」

要研究者去探討「無意識內容」,是苦差,是要在「無意識」中找出「有意識」,是在「公式化」中尋找特出之處,所以研究通俗小說而研究出成果和真知灼見的,很少。這些研究者不是「屈尊」,而是要研究根本也研究不出什麼。

寫完《俠客夢》,也沒成武俠小說迷。平原君這興趣只是為了學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