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外貌協會是一個比較老的詞。現在它被「顏控」、「顏性戀」等詞替代了。但它的內涵沒變,專指對外表好看的人沒有抵抗能力的現象和人群。此人群表面看上去以年輕人居多,譬如追星族,有一大部分是衝着當紅小生的顏值去的。前兩天我就親眼見過一群小女孩兒,聚在地鐵的大屏幕前面,很興奮地觀看她們偶像新出的代言廣告,不時還發出幾聲感嘆。
從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男性角度看過去,這個情況十分令人費解。後來我想想,他們是真的喜歡這個屏幕裏的人吧,不會因為對方在場才決定半真半假的寒暄。這種寒暄當中有很大的表演成分,目的只為了取悅對方。但觀看一則地鐵裏的廣告,不可能有這種意圖。因為那裏誰也沒有,只有一塊屏幕。當然,也不排除這是一次帶有廣告性質的宣傳行為,經紀公司連同粉絲團把人招到這裏,然後錄下來,再投放到各種互聯網平台,以鼓勵圍觀效應。
成年人既然不認識這些明星,自然對他們激起的這種熱愛很不以為然了。況且,一切對外表不遺餘力的讚美行為本來就被歸屬為膚淺。就在不久前,對「小鮮肉」這個名詞的口誅筆伐就屬於這種傳統吧。
但熱愛外表美,並不是年輕人的專利。普魯斯特的角色當中有位猶太富商斯萬,作者在描述這個人的時候,把他稱為十分有鑒賞力的、品位高雅的紳士。在拜訪朋友時,他從來不賣弄自己認識多少個達官貴人。在自家接待客人時,他會把對方領到自己的書房,跟他熱切地討論他收藏着的眾多齊美爾的作品。在討論當中,你能夠感受到他對此人有多麼專業和持久的熱愛。但是,即便這樣一個人,他對於異性的熱愛,卻是外貌協會的。普魯斯特是這樣描述他的,說他經常願意花很多時間去跟那些漂亮得有點俗的女人交往,而不願意跟依靠氣質獲勝的女人在一起,因為「後者深沉的性格或陰鬱的表情使他的感官凝滯,而只要有健康、豐滿而紅潤的肉體就足以使他的感官甦醒。」
這種描述在現在顯然會冒一定的風險,因為對於女權主義而言,過分關注女性外表,是對女性的「物化」。但無論如何,一種對外表的迷戀和關注,不僅僅是年輕人的專利。往往還相反,成年人因為年華逐漸老去,對於青春的迷戀比之年輕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將這種現象轉移到美學的範疇,你會發現外表美和內涵美之間的較量早就有人討論過了。這個人就是黑格爾,他在自己三大卷的《美學》第一卷開篇,就曾開宗明義地辨析了自然美和藝術美之間的差別。他說,當我們看到一處瑰麗的風景時,總是不由得讚嘆於它帶來的視覺衝擊。但一旦這些東西被搬到繪畫裏,就只能被一部分人欣賞了。箇中原因就在於對繪畫的欣賞需要培養。譬如,我們去看一副作品,會感嘆於作者的構圖、色彩,或者從圖畫上的印章,去辨別它曾在哪位名人處流連過,並領會它穿越時空的魅力。但自然美是一成不變的。因此,按照黑格爾的觀點,藝術美能引起豐富的感官層次,也就更高一籌。
也不光是黑格爾,持有類似觀點的還有法蘭克福學派,他們將藝術美放在審美的最高等級,因為它代表着文化。不過如果轉念想想,這些藝術品之所以最終能夠成畫,在於它激發了一種留住美好的願望。從這一點來說,藝術品的衍生性是讓它遜色的理由。風景如此,外貌也同此理吧。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