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匯報記者 廣濟)圍標(bid rigging),一種以合謀手段共同入標,達至阻礙公平競爭的商業行為。曾長期參與圍標的工程界「金手指」馬先生及一名資深工程師,向香港文匯報拆解香港舊樓維修工程圍標的水深程度,以及禁之不絕的原因是隱秘性極高,舉證極其困難。問題核心是顧問公司、法團及工程承辦商之間的利益輸送,飾演軍師的顧問公司以偏低報價吸引小業主使用,中標後便拉攏法團擺出各種煙幕戲碼,讓合謀的承辦商在業主大會的「假民主」投票中勝出,竣工後各參與者瓜分天價工程費。「金手指」爆料,近半工程費用會落入圍標集團口袋裏,「顧問公司分走一成,餘下四成分予陪跑公司、中標承建商法團相關人等、其他相關人等。」最大輸家是夾錢的小業主,「個工程一半價錢已能搞定,枉花四五成養肥圍標集團,最終或換來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
電影《黑金》中有一幕關於主角分配工程利益的場景,男主角一錘定音:「我話講完,誰贊成?誰反對?」現場無人吭聲。工程界「金手指」馬先生接受香港文匯報訪問時坦言,現實中的圍標遊戲和電影裏一模一樣,他說:「圍標遊戲規則看似簡單,背後的操作和利益分配極其複雜,惟有勢力龐大的集團才可以操作。」
中間人傳話 溝通不留痕跡
馬先生雖然已金盆洗手,沒有再直接參與圍標,但仍會扮演核心外圍的「中間人」角色。他解釋所謂的中間人,是指出面幫幕後大佬傳話的人。「圍標之所以難以找到證據,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圍標集團高層、顧問公司及承辦商,甚至法團主席這些角色,從來不會直接接觸,也不會私下見面,更不會使用社交媒體留下證據。過程中需要各自的中間人層層牽線搭橋傳話。」
溝通不留痕跡,利益的分配更是無跡可尋,「幾乎所有錢銀交易都唔會在香港境內完成,更不會直接經香港銀行過數。」他透露,最常見的方法之一是以澳門賭場賬戶完成交易,「一場賭局,贏多少,輸多少,很容易控制,各利益方約在賭場內,很容易完成交易。」除澳門外,亦會在內地或東南亞等地交易,如今加密貨幣也是常用手段之一,這些非法獲利的背後,通常伴隨着各類洗黑錢的手法。
要養得起這個龐大的圍標集團,「黑金」固然不菲,馬先生爆料大廈維修工程費當中,近半會落在圍標集團口袋裏,換言之小業主籌措的工程費,近一半是枉花,他說:「3.3億元的大維修項目,1.5億元是養肥圍標集團,工程本身其實1.8億元已搞得定。」圍標集團分贓時,近半「黑金」平分成五份,一份中標承建商自肥,一份給顧問公司自肥,餘下三份分別分發予陪跑公司、法團相關人等、洗樓「義工」等相關人等,以及一籃子為了促成圍標的雜項開銷。
判上判層層自肥
賬面上,仍有五成經費做工程,但馬先生透露外判制度氾濫下,中標承辦商會層層外判給搭棚公司、水喉、冷氣、升降機等,最終落手落腳做工程的分包商只獲微利,他說:「他們層層分包層層剝削,真正做工程的分包商利潤微乎其微,所以咁多大維修偷工減料就係呢個原因。」馬先生搖頭嘆息小業主是大輸家,「夾咁多錢只換來豆腐渣工程,宏福苑的悲劇就係咁種出來。」
馬先生形容顧問公司是圍標集團的軍師,好比一齣電影裏的導演,負責設計圍標戲碼,分發工程公司和法團等的戲份,「你在業主大會上見到的法團種種話術和操作、大維修前有心人如何鼓動居民、騙取授權票,這些都出自顧問公司的出謀劃策;決定進行大維修後,公開招標時不同工程公司的報價策略,同樣由顧問公司統籌;圍標成功後的利益分配,亦由顧問公司負責。」
由於顧問公司是這場戲碼的靈魂,為確保顧問公司獲得工程合約,最常見方法便是賤價入標博取法團採用其顧問服務,或者利誘法團成員。馬先生透露,為營造有得揀的假象,顧問公司成功入局後,便會湊夠幾個工程承辦商一同入標,但集團早已內定只有一個工程承辦商是「真命天子」,其餘都是陪跑,「例如陪跑的專登抬高報價一倍,真命天子只抬高五成,營造真命天子收費最低的假象;又例如其中一個陪跑承辦商訂價最低,真命天子訂價比市價貴四五成,但仍低於其他陪跑承辦商,通常法團會揀一間正選,一間後備,最平及第二平的真命天子入圍,臨簽約最平的陪跑承辦商借口退出,業主焗用真命天子。」
無須專業資格 承辦商及顧問老闆隨時「甩身」
(記者 廣濟)一名不願透露身份的資深工程師接受香港文匯報訪問時分析,作為圍標集團大腦的顧問公司,以及工程承辦商的註冊門檻不低,必須聘用有專業資格的結構工程師、檢驗人員等,倘因參與圍標被定罪,有機會面臨被「釘牌」的窘局。不過,該工程界人士指出,現行制度下這些顧問公司及工程承辦商的持牌人均不需要有專業資格,換言之,即使出事也可能只有員工被「釘牌」,負責人透過重組公司結構便能「金蟬脫殼」,以新班底繼續經營業務。
該名工程師指出,顧問公司要符合屋宇署的註冊指引,包括至少僱用一名授權人士(AP)和註冊結構工程師(RSE),並具備專業責任保險及質量保證認證如ISO 9001,若要承接樓宇維修項目,更需要僱用註冊檢驗人員(RI)進行檢驗及監督修葺。顧問公司業務可分為建築顧問(AC)、樓宇測量顧問(BSC)及工料測量顧問(QSC),分別涵蓋設計與監督、安全檢查及成本估算,聘用包括測量師、建築師、工程師等持有相關學會的會員資格。
至於合資格的工程承辦商則需註冊為註冊一般建築承建商(RGBC)或註冊專門承建商(RSC),滿足財務實力、過往經驗及技術人員要求。
業界倡引入黑白名單機制
當圍標案例中專業人士被定罪,有機會因違反《防止賄賂條例》及《競爭條例》等刑事罪行而要吊銷專業資格,但該工程師指出,顧問或工程承辦商的負責人無規定必須持有專業資格牌照,若董事被定罪,只可能導致公司倒閉,但公司可輕易透過重組成立新公司,例如直接收購其他具備資歷的公司繼續業務。
該名工程師建議,政府引入嚴格註冊審核及黑名單、白名單機制,平衡自由市場與監管;另一角度是加強專業人士審查,不同專業人士學會等組織可與政府合作,建立跨部門資料庫,定期審核資格及背景,提升透明度,杜絕「金蟬脫殼」的情況。
陪跑意外中標?「識做自行退出」
有時圍標也會誤中副車,馬先生曾扮演陪跑的入標商,最後竟成為「程咬金」意外中標,「雖然顧問公司總會引導法團盡量控制業主投票意向,但有時業主投票結果出乎預期,當時我陪跑也中標,顧問公司就私下找我,額外付一筆費用叫我退出,這是行業潛規則,敬酒唔飲的話,往後在這個圈子就很難生存,我當然識做找個藉口退出。」他指出,顧問公司自然有辦法擺平各方利益,「例如內定承辦商A公司意外沒有中標,而B公司中標,A可以付給B一筆錢,表面由B承接工程,實際由A施工;又或者A、B、C輪流坐莊,這次你中,下個工程就不參與,這都是圍標集團內的一種默契。」
圍標同樣伴隨着中飽私囊,馬先生曾計劃入標承接一個大型集團招標工程項目,集團的高管卻暗地裏要求馬先生預估費用,馬先生提出80萬元的報價,豈料對方開門見山提議馬先生將報價誇大至100萬元,並保證讓其中標,20萬元差價屆時要回佣予該高管。馬先生最終拒絕對方,但也因此被踢出該小圈子,此後只能承接小型工程合約或做中間人。
馬先生介紹,香港工程招標模式採「on list」(認可名冊)模式,不管是政府招標、還是私人公司招標都必須在指定名單中挑選認可的工程公司,但馬先生認為這模式非但未能杜絕圍標,相反讓行業變得更小圈子。他舉例指,有團標集團專盯政府的招標合約,有的專門覬覦大地產商的合約,有的則專做資助房屋(因為有巨額政府資助),亦有專門做企業的工程支援,還有的專門針對老舊或管理不善,甚至三無大廈。總之哪裏油水多,哪裏容易入手,黑手便伸向哪裏。
火災後設獨立委員會 研將圍標刑事化
現行法例下,圍標行為本身並非刑事罪行,只有當過程中違反《競爭法》或觸及《防止賄賂條例》,才能引用該些條例採取執法行動。特區政府就大埔宏福苑火災成立的獨立委員會,其中一項職責就是檢視法律規管及懲罰是否足夠。大律師公會主席毛樂禮昨日接受電視節目訪問時,透露公會將成立小組,協助委員會研究相關修例,初步研究方向,包括將建築指引變為法例,若違法會有法律後果,同時研究將圍標刑事化。
他表示,公會成立的小組擬建議加強規管建築材料,包括臨時建築材料,例如防護網及發泡膠。亦應嚴格審查承建商註冊,審視其關聯公司或董事背景。對於圍標,他說:「當然圍標在《競爭法》已觸及,但是否值得研究在圍標方面,應否考慮有專屬的刑事罪行?能否提高阻嚇作用?」
大律師公會副主席許紹鼎指出,雖然目前的《競爭法》有相關規範,但始終未夠針對性處理圍標,「這些圍標相關行為是違法,但是並非刑事的、一個專屬刑事罪行,在這樣的前設下,會不會是可以再重新審視,一些我們已既有的,例如串謀詐騙相關罪行在這背景下可以適用。」
相關閱讀:
旺角五華樓近二百萬元維修慘變爛尾工程 顧問建商齊走佬(舊樓維修實錄系列四之三)
「職業法團主席」疑狩獵舊樓大維修 落釘兼圍標雙重獲利(舊樓維修實錄系列四之一)

0 / 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