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翠
晨光熹微，寒意未散，整座城市尚在甦醒的邊緣呢喃。街邊的早餐店卻已點亮燈火，蒸騰的熱氣裹挾着麵食與滷肉的香氣，在清冷的空氣中瀰漫，悄然喚醒一個個為生活早起奔波的人。這裏，是城市跳動的脈搏，也是市井煙火最溫暖的體現。
這條並不寬敞的街道上，並排開着三家肉夾饃店。門面相近，品類相似，營業時間也無二致。可最東頭那家，門前總蜿蜒着一條安靜的隊伍。為何人們寧願等待，也不願走進隔壁那兩間同樣飄香的店舖？這個疑問，在我每次散步經過時，總像晨霧般縈繞在我心頭。
為了尋找答案，我決定親身探訪。第一天，我加入那列隊伍，買了一個肉夾饃、一碗豆腐腦。饃酥肉香，粥暖胃舒，確是味覺的慰藉。可若就此斷言「唯此一家」，未免武斷。於是接下來的幾日，我輪流走進另外兩家。品嘗之後，我發現三家的味道其實難分高下，價格亦完全相同；就連裝潢最講究的那間，也並非人氣最旺。既然無關口味、價格與店面，那吸引人的，莫非是些看不見的東西？我將目光投向了人本身。差異，究竟藏在何處？
漸漸地，我看清了——真正的區別，在於那些細碎卻暖人的細節。
最東頭那對夫妻，無論多忙，臉上總掛着從容的笑意。那笑並非模式化的迎客表情，而是滲在言語與行動裏的體貼。「要純瘦，還是肥瘦相間？」「加不加青椒？」「今早的南瓜粥熬得黏稠，來一碗？」簡單的詢問，讓顧客覺得自在，也感受到尊重。即便只是一份不到十元的早餐，他們也以鄭重相待。
更令人讚嘆的，是兩人行雲流水般的協作。妻子手下，麵團彷彿被賦予了生命：分劑、抻扭、按壓、輕擀，隨即「啪」一聲落在鐵板上，動作乾淨利落，如一場沉默的舞蹈。丈夫那邊，長勺起落間滷肉已堆滿案板，雙刀輕快起落，在「咚咚」的脆響裏，肉末與青椒、湯汁完美交融，再被嫺熟地填入餅中。兩人背對背立於狹窄的店裏，卻彷彿心有靈犀：妻子轉身放餅，丈夫適時幫翻，一切流暢而默契。客人在他們之間穿行，不僅未被妨礙，反倒像觀看一場親切的雙人演奏。
而最打動人的，莫過於那份流淌在熟客之間的溫情。「今天還是老樣子？」「孩子上學去了吧？」他們記得許多人的口味，也記得那些隨口提起的生活片段。在這座慣於匆忙的城市裏，一句「被記得」的問候，往往比食物更能撫慰人心。直到有一天，排到我時，那位大姐抬頭一笑：「今天來得比往常晚些，還是肥瘦加青椒？」那一刻，一股暖流驀然湧過心頭——在這偌大的都市，我竟也成了被記住的人。
如今，我也成了甘願排隊的一員。我所選擇的，早已不只是一份早餐，更是一份被尊重、被溫暖的人情體驗。這家小店，猶如城市森林裏一盞不滅的燈，不僅溫暖着早行人的胃，更熨帖着都市生活中那易被忽略的心。它默默照見了一個樸素卻深刻的道理：無論在哪個行當，經營店舖也好，經營人生也罷，最終讓人記住的，從來不是冰冷的技巧，而是滾燙的真心。
視每次相遇為緣，將每件小事做透，以愛灌注過程，以尊重聯結他人——這或許是那對夫婦從未宣之於口，卻用每一個清晨靜靜實踐的人生哲學。在熱氣蒸騰的早餐店中，他們用一雙巧手、一顆暖心，熬煮出了比食物更耐人尋味的生活本真。
（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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