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內地首部聚焦AI與親情的科幻電影,《比如父子》將科幻想像與現實情感交融,憑藉國際視野的在地性表達和獨特深沉的情感抒發,榮獲第二十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最佳藝術貢獻獎」,並在法國上映後廣受好評。影片源於導演仇晟早年喪父的經歷,那份對父親的思念與未說盡的遺憾,促使他通過電影探索「重逢」的可能。導演仇晟日前在杭州接受香港文匯報記者專訪時坦言,AI能幫助人更好地抒發情感,但不能過分依賴它。仇晟稱電影融入自身經歷,亦是藉AI與父親「重逢」告別。「影片如同一場漫長的告別,我終於學會告別父親,也放下了父親。」 ●採訪:香港文匯報記者 茅建興
故事講述主人公鄒橋自小與父親鄒建堂相依為命,練習拳擊,卻在年少時無法釋懷父親驟然離世。成年後,他根據父親特點創造了一個VR拳手,希望在虛擬世界裏與父親再次相見。這個設定正是仇晟對「如果父親還在,我們的未來會怎樣發展」的假設與探索。
影片於12月6日在內地上映,此前已參與溫哥華、塞維利亞等國際電影節,其剪輯、調色、混音及特效多在法國完成。影片今年7月在法國上映後廣受好評,法國《世界報》評價稱:「中國年輕導演仇晟以其第二部長片《比如父子》,以大膽而細膩的方式,讓一個普遍的主題煥然一新。」在父子關係這一經典主題上,仇晟通過AI技術提供了新的樣本。
「水」貫穿影片敘事牽引
影片於杭州取景,多數對白使用杭州方言,西湖、大運河、湘湖、錢塘江等熟悉景致融入敘事,「水」成為貫穿影片的敘事牽引。「我覺得水是一種溝通生死的媒介。」仇晟解釋道,他在創作劇本時受加斯東·巴什拉《水與夢》的啟發,「水一直在流動,但它每天都在死去。」這句話讓他重新審視水的意象,仇晟說:「我發現水不再只是柔美,裏面還有更深沉更悲傷的東西,所以影片結尾想讓父親永遠漂在水上,以一種半生半死的狀態。」
仇晟將自身經歷融入電影,他回憶道,父親驟然離世時,自己正值初三期末考試。考試結束後,母親到學校接他,當場告知父親去世的噩耗,隨即帶他前往殯儀館。葬禮特意推遲到下午,只為等他來念悼詞,但面對滿堂親友,他情緒崩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小時候父親嚴厲且高壓,令我懼怕,直到初中我跟他的關係才稍有緩和,他開始跟我傾吐一些心裏話,帶我去下棋、打拳、游泳。那時我感覺我們關係剛剛開始好轉,但是一下就戛然而止了。」這份未能好好告別的遺憾,成為他拍攝《比如父子》的動力。
父親離世後的那個夏天,仇晟曾沉迷遊戲良久,試圖在虛擬空間中尋求慰藉與解脫。「如今回過頭來再看,我覺得唯有經歷虛擬的部分,才能重新回到真實的世界。」而在仇晟看來,影片中的鄒橋也是如此。「鄒橋在夜店遇見街霸遊戲中的人物,亦真亦幻,與『春麗』對戰既是情緒的宣洩,也是化解內心的怨氣。最後其實是『春麗』帶鄒橋將父親的骨灰盒放入西湖中的暗河,某種程度上超度了父親,象徵着告別青春期的憾恨,那是鄒橋第一階段的一個終結。」
而這段經歷,也與影片中鄒橋借助AI技術在虛擬世界中重構父親形象的情節相呼應。AI成為鄒橋傾訴的對象,而他最終選擇將AI眼鏡沉入水中,意味着放下與超脫。仇晟指出,電影中父親的三次「落水」—骨灰盒、回憶中的形象、AI眼鏡,可以理解為父親的三次「死亡」。「不經歷這個過程,他無法真正到達彼岸。」
擬創作腦機界面AI題材新作
影片中「水」如同一切情感的鏡面,仇晟透過水波晃動、電視雪花屏等光影手法,呈現人物不同心境:悲痛時化為躁動的雪花屏,回憶中是平靜的水波,未來則幻化為霓虹般的像素光線,暗喻人與真實的疏離。他強調,穿透這些光影變幻,最終仍能觸及真實的水與生命。「水是生命的流動,也是一種牽引。影片中鄒橋在妻子的鼓勵下,逐漸對新生命與真實生活更加有信心。」
提到影片中有些鏡頭和情緒帶有卡夫卡小說的風格,仇晟坦言特別喜歡卡夫卡的小說,而影片其實深受加繆《局外人》的影響,《局外人》小說的開頭:「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的荒誕感,與鄒橋的經歷很像。整部影片如同他漫長的準備,直至最後學會告別與釋懷。仇晟表示,影片其實是一種假設,若父親能多陪我幾年,如果我們能通過拳擊達成默契,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發展……現實中的未竟之緣,在電影中獲得延展與對話。他說:「或許未來我會再拍一部關於父子關係的電影。」
電影放映期間,仇晟還舉辦一次現實版的「光影同遊」,邀觀眾乘運河水上巴士,飽覽杭州大運河兩岸風光,讓觀眾沉浸式感受鄒橋與父親跨越虛實的深情羈絆。「除了在全國路演外,我們打算每周日都在杭州做一個親子放映,看電影,逛博物館、坐遊船。我願意多出來走走聽聽觀眾的感受。」仇晟透露正創作一部腦機界面AI題材的新片,講述關於夢的故事,將更具科幻性。
仇晟:香港教會我拍電影
仇晟畢業於清華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專業,後赴香港浸會大學攻讀電影碩士。他坦言,是香港教會了自己拍電影,教會他空間與調度。當年租住在旺角狹小的550呎公寓拍片,他學會在有限空間中規劃布局,找到唯一合適的鏡頭位置,也由此理解場面調度的重要。香港濃烈的色彩亦深深影響了他,「街頭黃色的斑馬線、紅綠色小巴與五光十色的招牌,讓我對色彩的關係和視覺表現力有了更好的感知。」
影片中主人公鄒橋的名字源自仇晟在香港上學時的學弟,也寄託他對杭州與家人的情感。「橋其實是渡人的,把父親從這一端渡到另一端。」仇晟說,香港的街道堆疊着時間與歷史,他希望未來能再回港拍一部長片,明年也將嘗試報名參加香港國際電影節。
影片上映後,導演仇晟通過多次映後與觀眾交流,發現部分表達仍有遺憾,「有些我覺得到位的地方,觀眾反而覺得省略過多,語焉不詳,情感難以完全抵達,不過也有一些意外的解讀。」他坦言原本影片結尾設計為父親從AI化為真人,與兒子展開一場無盡的搏鬥。但剪輯時覺得太過消極,父子之間不必一直糾纏下去,就把結尾整個剪去,改為當下更輕盈的結尾——兒子丟下AI,完成與父親的告別。
對於不少觀眾反饋影片篇幅太短,情緒尚未完全鋪展便已切換。仇晟反思自己創作時過於吝嗇,並表示曾有一個150分鐘左右的版本,未來或許會推出加長版,以展現更完整的情感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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