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匯網記者孫姣、吳承祐）深圳是文學的富礦，回顧深圳45年來的發展，城市生活一直是作家書寫的主要題材與路徑。近日，「抵達城市深處：羅湖作家群作品鑒賞會——以吳亞丁長篇小說《歸去來辭》《無法抵達》與歐陽德彬中篇小說集《故城往事》為例」在深圳市羅湖區文聯文藝家之家舉行。此次活動由深圳市作家協會指導，深圳市羅湖區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辦，深圳市羅湖區作家協會、羅湖區文聯吳亞丁工作室聯合承辦。
活動圍繞羅湖作家群現象、作家吳亞丁的長篇小說《歸去來辭》《無法抵達》及歐陽德彬的中篇小說集《故城往事》展開，來自廣州與深圳的20多位學者、評論家深入探討，對羅湖作家的寫作實踐與文本探索給予了充分肯定。此次鑒賞會充分展現了「羅湖作家群」的創作實力與藝術探索，與會專家認為，吳亞丁與歐陽德彬的作品分別從不同代際、不同視角豐富了深圳文學的城市書寫，為「南方敘事」注入了新的文學質感。
羅湖作家群：城市書寫的在地化與文學傳統
在深圳，一片自改革開放以來便始終浸潤着文學熱忱的沃土上，「羅湖作家群」已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文化現象。他們以筆為媒，深刻記錄特區變遷，描繪都市人內心的斑斕圖景，構成了廣東文壇乃至中國當代文學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如今，這一作家群持續煥發活力，其中，作家吳亞丁與歐陽德彬的最新力作，便以其鮮明的個人風格與深切的現實關懷，再次引發了文壇的關注。
深圳市作協副主席、羅湖區作協主席謝湘南表示，這次鑒賞會基於羅湖作家的長期寫作實踐與文本探索，以作家個案研究與文學群體觀察的雙重視角與切入點展開，既是對羅湖作家群現象的形象掃描，也是對城市題材寫作的進一步探求，更是對羅湖作協近年來一直在推動的「南方敘事」文學理論的豐富與持續建構。深圳是改革開放的前沿，作為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典型樣本，有着波瀾壯闊的生活圖景，羅湖是深圳最早的城區，有着濃厚的城市煙火與豐富的生活形態，也有着十分濃郁的創作氛圍。羅湖作協近年來一直在做着「南方敘事」文學理論的實踐，同時推動新南方寫作深入城市文學肌理，在小說寫作上，吳亞丁與歐陽德兩位是具有代表性的兩位作家，他們的小說既具個人面貌與獨特個性，也展現了一種在地性的人文關懷，是深圳不同年齡段作家中兩個值得深入研究與探討的文學樣本。
深圳市作協專職副主席、秘書長秦錦屏表示，羅湖作家群的創作體現了文學的現代性——「無論摘取的是一段鄉村經驗，或者是一段都市的偶遇，他在書寫的時候，他有沒有賦予人物一種思想，就是擁抱未來的那種思想和勇氣？」 她認為，吳亞丁的作品與生活中的作者有着明顯的反差，「一個鋼鐵男子寫出一個那麼柔情的世界，是跟他生活中給人的印象很不一樣，他的小說裏面，有着豐富多彩的人生，跟他的那種安靜和從容也很是不同。」「歐陽德彬則在都市的洪流中尋找與回望故鄉，用他文學的眼睛去看故鄉，給我一種文學審美上極大的震撼。」她強調，「羅湖區一直是我們深圳各區文學裏面領銜的老大哥，最早成立作家協會，最早擁有羅湖區的『戲窩子』，他們一直在做表率。」
多位評論家關注到兩位作家在「南方敘事」框架下的創作特色。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詩人馮娜表示，特別羨慕羅湖的創作氛圍與創作環境，在一個以速度、增長著稱的城市裏面，有這麼多人願意為文學、為慢的藝術而停駐，而且去不斷地生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羅湖作家群中，不僅有小說家群，還有「蓮塘詩群」，他們以各自的寫作建構一個精神空間，闡釋這座城市在物質穩定之後的精神生長，為寫作者做出了一種示範。羅湖作家群的創作有非常鮮明的南方敘事的特徵，無論他們來自哪裏，他們確實，最終確認自己就是一個深圳人。他們願意用自己的內心，跟這個城市的脈搏同頻共振，從而產生自身的感知與精神風貌。深圳是一座新的城市，而這樣的一批寫作者，他們正在為這個城市創造一種傳統。
暨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唐詩人認為，羅湖作家群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地方寫作共同體，這裏圍繞着文學展開的一系列活動，都有一種純粹性。正是在這種氛圍中，一批寫作者迅速成長，培育出了一系列作品。這裏面，吳亞丁和歐陽德彬或許是最耀眼的兩位，他們近年出版的作品，品質也是越來越理想。
都市尋根：在現代化進程中尋找精神家園
被媒體譽為「以寫深圳為己任」的作家吳亞丁，近年來佳作不斷，創作豐盈。2024年1月，其長篇小說《無法抵達》由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出版，該書列入「深圳文典」叢書；2025年7月，其長篇新作《歸去來辭》由深圳出版社推出。《歸去來辭》通過一位年輕女性的視角，展開了一場尋找精神故鄉的旅程，在優雅的敘事中思考生命的價值與歸宿，延續了其作品對都市人精神世界的持續探索。《歸去來辭》以其對都市人精神家園的探索引發了與會專家的熱烈討論。
廣東省作協創研部主任、詩人、評論家世賓認為，《歸去來辭》用一種比較通俗的寫法，探索人的精神家園，生命個體在都市中生活不易，從而讓他去尋找、發現自己的來路，將一種漂泊的情感在內心升華為精神的皈依，小說一方面寫出了一種現實，也寫出了從外地來到深圳打拚的人的一種生命歷程與普遍性。小說主人公在不斷尋找的過程中，生命建立了一個根據地，獲得了安寧，這或許就是小說所寫的主旨「歸去來辭」。
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郭冰茹表示，兩位作家處理的題材非常不同，但還是能夠找到共同點，雖然寫作者可能不會直接在小說裏邊去書寫某一個城市的直觀感受，但是這個城市的生活一定是給他的寫作留下了一些底色，或者是成為他進行文學想像的一個基礎。「我感覺這三本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寫出了深圳這個城市的一種年輕感。兩位作家筆下的主人公都是年輕人，他們以年輕人的方式，年輕人的視角、眼光去感受這個城市。」 郭冰茹認為，在他們的文本可以看到作家主體對文本的強干預，這一定程度上也展現了深圳的城市性格，敘事推進的速度很快，或許是深圳這個城市給予寫作者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深圳市作協副主席、《特區文學》社長、總編輯朱鐵軍從標題入手分析道：「《歸去來辭》消解了這種非此即彼的對立，讓歸去來辭的內涵在深圳的在地文化中完成了一個全新的轉化。」他認為，「小說中的歸是永恒的過程，歸鄉尋根是歸，在城市中尋找情感歸宿是歸，在漂泊中確認自我也是歸。」
深圳信息職業技術大學副教授、傳播學博士莊向陽從空間角度解讀了吳亞丁的創作脈絡：「在亞丁老師的三部長篇小說裏，空間呈現出三種不同的形態和意義」，從《出租之城》的出租屋到《無法抵達》的自有房產，再到《歸去來辭》的頂級房產，「三種空間格局代表了三種生命狀態，寫出了深圳人的物質追求史以及精神成長史。」
上海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深圳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汪洋從創作背景角度分析：「吳老師居然是從一個女性視角來寫小說。關鍵是就像溫庭筠寫的詞一樣香艷入口，吳老師寫的是細膩入微，絲絲入扣。」深圳職業技術大學教授、武漢大學博士張克則從敘事語態指出：「吳老師，他的第一語態，應該是約翰·克里斯托夫那樣的語態。以氣氛和調性來結合作品的原則，在吳老師的作品裏特別明顯。」
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副總編輯劉萬專特別關注作家的創作效率：「吳老師平均每天基本上是超過800字，一年裏邊每天完成一篇高考作文，很了不起。」深圳出版社編輯曾韜荔從編輯角度分享：「吳亞丁老師的小說，在寫作方法、寫作技巧上面，其實是給我開了一個新的境界，新的眼界。」
吳亞丁本人分享了創作理念：《歸去來辭》是一部「尋找故土之書」。作為與深圳特區共同成長三十餘年的作家，他深感許多書寫難以捕捉深圳的「過去」，因而希望通過文學追溯一代人的精神歷程。
青春書寫：青年作家的敘事實驗與都市體驗
歐陽德彬是羅湖作家群中青年一代的代表之一，他的中篇小說集《故城往事》被列入青年文學粵軍叢書，由花城出版社2024年8月出版。《故城往事》以細膩筆觸勾勒出青年知識分子在「此城」與「故城」間的穿梭與掙扎，深刻展現了他們在都市生活中的焦慮、荒蕪以及對理想不屈不撓的追尋，為「南方敘事」注入了新的文學質感。《故城往事》以其獨特的敘事技巧和現代性表達贏得了評論家的關注。
郭冰茹指出：「年輕的作家相對來說就更加強調這個敘事的技巧。」她特別讚賞《故城往事》中的人稱切換技巧：「我很少看到一部作品會用第二人稱來進行敘事，就用『你』來進行敘事。這種其實是有難度的。」
朱鐵軍對歐陽德彬的作品進行了系統分析，認為他是「一個技術型的，在技術探索和技術的這種邊界上反覆嘗試的一個優秀的青年作家」。他指出，《故城往事》體現了「文本的嵌套和敘述虛實交織的不可靠性」，這種敘事探索「很好地實踐了記憶理論」。
暨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廣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唐詩人將歐陽德彬的創作置於更大的文學脈絡中考察：「歐陽德彬的小說我是熟悉的，我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了當下青年寫作很缺的東西，就是那種獨屬於青年才可能具備的叛逆性和躁動感。他的小說是典型的現代都市文學，其作品中的青年遊盪者直接就是都市化的產物。德彬的人物遊盪在都市，看似遊手好閒，其實一本正經。德彬的敘事綜合了反諷、隱喻、寓言和直接的批判等表現形式，能夠清晰地看到他對中國城市化發展過程中諸多問題的憤懣與反思。最新的中篇小說《故城往事》《畢竟僅是一隻鳥》等，也能感覺到他是探索轉型，他也試圖通過回望自己的來路，重新修正自己與城市的關係；同時也通過回歸家庭的探討，重新彌合都市生活中的個體自由倫理與家庭倫理。」
南方科技大學教師、文學博士陳勁松用「城市寓言」來概括歐陽德彬的創作特色：「德彬的小說，除了青年性之外，重要的特點就是現代性。它寫出了人在一座城市裏面的困境，這種困境包括工作的、生活的、愛情的方方面面。」
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副研究員、羅湖作協理事廖令鵬認為：歐陽德彬的小說生動地演繹了一座南方城市的「浪漫悲情」與「青春無羈」。歐陽德彬還有着很多大「作家」共通的品質，「勇敢」「敏覺」和「幽默」。「他將這些品質融入到文學創作手法中，用來書寫體制束縛下人的異化，思想和行動的角力，城市和社會的交融，以及所有這些東西對年輕人的影響和塑造。他的小說閃爍着多種色彩以及它們的化合，灰的、黑的、白的、黃的、藍的。相比較而言，我喜歡《獨舞》《迷途》《我想去趟布拉格》《歸去來》《靜止的摩天輪》《海上皇宮》《故城往事》這些小說，這是一種嚴肅的寫作，寫得非常有張力，很厚實，有味道，也很有後現代意識。」
深圳市作家協會會員吳繼磊則從幽默特質分析：「德彬的小說閃爍着十分高級的幽默的光芒。在我看來，幽默甚至是比某種敘事、某種立場、某種書寫更高的對作家的讚譽。」作家、鐵路記者馬鑫從讀者感受分享：「從德彬的筆下，我也看到了自己的非常靈敏的想法。」深圳大學研究生米瑤從學術角度分析：」《故城往事》為我們展現了一類更具現代色彩、具有反抗精神的名譽者形象。」深圳大學在讀博士高俊凱則認為：「德彬師兄有一種能力，可以把他個人的，或者我們共享的一種經驗，轉變為一種普遍的、能夠引起共鳴的文字。」
歐陽德彬談到自己的創作心路時表示，《故城往事》凝結了其十年間的七篇中篇小說創作，反映了一個「新深圳人」對城市認同的複雜心路：從自我懷疑到逐漸融合，從彷徨糾結到深入思考人與城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在都市倫理視域下，建構出更具中國城市屬性的城市文學
深圳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湯奇雲從倫理書寫的角度闡釋兩位作家的創作。他說：「我十多年前提出南方敘事的概念，因為我看到深圳的這批作家，有着完全不一樣的進入小說的方式，吳亞丁近幾年來的小說都是就男女情愛、兩性關係展開；歐陽德彬把寫小說當成休閒，一個放鬆自己的方式，而他們的創作熱情都十分高。深圳城市化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消費方式，全面改變了深圳社會的倫理結構。深圳的城市文學是對城市日常生活進行書寫，而城市日常書寫主要是人的精神世界，它的節奏，它的變化非常大。可以說深圳的城市文學與城市書寫，有別於傳統的鄉土政治書寫，而是進入到生命政治的書寫。無論是吳亞丁《歸去來辭》裏面所表達的都市漂泊者，還是歐陽德彬小說裏面漂泊者形象，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他自己的寫照。」
湯奇雲認為當前的深圳寫作「堅持的是一種新的倫理準則」，即「都市倫理，都市倫理是以每一個個體的獨立生存的自由，以每一個個體的生存為目的」。這種新的倫理視角賦予作家新的眼光，去觀察和書寫都市人的生活。
陳勁松對比了兩位作家的不同風格：「吳亞丁老師的小說寫的是都市的傳奇，歐陽德彬的小說寫的是城市的寓言。」他進一步分析道：「德彬的小說主人公往往是一個逃離的姿態，在那個城市裏面逃；在吳老師的小說裏，回歸是關鍵詞，無論是《無法抵達》還是《歸去來辭》，都是講的一種精神的回歸。」
張克從文學傳統的發展角度提出：「無論寫詩歌和小說，我覺得從浪漫主義走到現代主義，就詩歌的現代化、戲劇化是很難的。兩位老師很明顯面臨着要把敘述者和本人真實精神實驗的距離拉開，這大概是作家面臨的一個更深的問題。」
唐詩人認為，「中國的都市文學，完全可以在重建城鄉關係維度下功夫，建構出更理想更具中國城市屬性的城市文學。深圳是典型的新移民城市，這裏的新城市文學，應該更大膽地探索出自己的題材與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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